第88章
連着幾天,南俞都是下雨天,太陽不出來,就連空氣都是濕的。
周六那天,徐知苡起了個早,搭了趟去雲婵寺的公交車。
雲婵寺位于郊區,走上去要爬個小短坡,她一襲掐腰小黑裙,撐着把油紙傘,一個一個樓梯往上走。
下着雨,來這裏的香客還是很多,空氣裏混雜着泥土的腥味。
半個小時後,徐知苡從下面下來。雨絲打濕了裙角,貼在白嫩的小腿肚上,勾勒出女人纖細的輪廓。
去坐公交的路上,她遇到了個小男孩,後面背着個大大的書包,上面貼了張寫着字的紙。
是小孩子們的惡作劇。
小男孩并沒有注意到行人異樣的陽光,只是轉着圈在玩傘。
徐知苡走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小朋友你玩的好開心呀。”
小男孩轉過身的同時她把那張紙撕下塞進包裏。
“姐姐,這個很簡單的,你想玩嗎?”小男孩童言童語的問。
“好呀,你教姐姐怎麽玩吧。”
“姐姐你把這個握住,然後左手用力轉,它就會旋轉啦。”
“好,那姐姐試試。”
陪小男孩玩了一會兒,徐知苡就叫他回家了,走前,小男孩特別開心,肉嘟嘟的小手跟她揮手。
一種天真無邪的可愛。
手機震了一下,徐知苡從包裏拿出來。
陳嘉屹:【下班了?】
徐知苡把包裏的那張紙扔進垃圾桶,回他:“嗯,正準備回家。”
她記得國外現在好像是早上六點多,于是,又發了條:“你怎麽起那麽早呀?”
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麽,過了兩分鐘才回:“寶貝,我夢到你了。”
【夢裏你穿着那套情趣內衣旗袍,喊我不要停。】
轟——
腦子裏像着起了火,臉上溫度在發燙,徐知苡剛想鎖手機當沒看見,陳嘉屹又發過來一條。
【寶寶,你知道我現在在幹什麽嗎?】
結合他剛剛的話,徐知苡哪還會不懂,她幹脆利落的鎖了手機,正好車來了,她走上去坐了下來。
光滑的窗玻璃倒映出一張粉面桃腮,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電話響了。
陳嘉屹喑啞透着情欲的嗓音低低的傳過來:“怎麽不回信息?嗯?”
帶着沙啞的哼笑聲。
這人壞死了,徐知苡不搭理他,卻也舍不得挂電話。
兩人有幾天沒見面了,只是偶爾打個視頻發個信息,時差不一樣,有時候想給他打電話也不行。
“那邊的事都處理完了嗎?”兩人打電話的時間不多,她晾了一會兒還是軟着嗓子開口。
“怎麽?想我了?”他痞笑道。
徐知苡猛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說的那句意有所指的小嘉屹,臉上沒消下去的溫度又起來了。
咬着唇,想說是,又不想被他混不吝的調侃。
“小沒良心的。”他啞着嗓子笑罵道:
“可老子他媽很想你。”
……
蘇姝生日那天,南俞下了整整一周的雨終于停了。
還是之前徐知苡生日的那家酒吧,下班後,她回了趟家,換了套衣服,還化了個淡妝才過去。
她到的時候,周湘倚還沒來,蘇姝扭着小蠻腰在上面跟梁朝益對唱。
蘇姝穿了條露臍的超短皮裙,梁朝益一邊唱一邊把她上衣往下扯。
徐知苡進來時剛好看見這一幕,唇角微微翹起。
倏地,有人叫了聲她的名字。
是角落裏正在調酒的周煜在叫她。
“喝什麽?”周煜挑眉問。
“哦,你不能喝。”像是想起了什麽,他話裏有淡淡的揶揄:“阿屹叫我看着你點兒,果汁可以喝,酒不能沾。”
徐知苡不知道這事兒,不過她也沒打算喝酒,桌子上有杯橙汁,她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阿屹有跟你說什麽時候回來嗎?”周煜翹着個二郎腿往酒杯裏加冰塊。
徐知苡:“下周”。
周煜:“靠,我們問他就不說,你問他就說,這兄弟我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
“他媽這幾天想他,把電話都打到我那裏去了,等他回了你幫我勸一勸。”
“你為什麽不勸?”徐知苡看向他。
聞言,周煜臉抽了抽,嘴角扯出個冷笑:“老子要把他拉黑,狗屁兄弟。”
徐知苡:“……”怎麽還聽出點委屈的意味來了。
生日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玩了幾個小游戲,吃了一塊小蛋糕。散局的時候,徐知苡去上了個廁所。
回來只剩下了周煜周湘倚兩兄妹。
“蘇姝喝醉了,朝益叫我跟你說一聲他們先走了。”周湘倚拿了包起來:“哥,我那兒近,你送我回去再送苡苡。”
周煜點頭,三人一塊兒出了酒吧。
從警校畢業後,吳浩傑在市區買了套房子,一部分是周湘倚出的,大頭是吳浩傑拿出來的,吳母早年折騰壞了身子,沒享幾年福就走了。
房子位置很好也很近,從酒吧過去只需要十五分鐘。
“哥,那你開慢點兒,幫我把苡苡送回去。”下車後,周湘倚不放心的囑咐她哥。
“放一百個心吧,某人早就跟我說過好幾遍了。”周煜氣哼哼的應道。
徐知苡在一邊盡量降低存在感。
“那我上去啦。”周湘倚聲音帶着笑,跟他們揮了下手就走了。
“這小妮子,真不讓人省心。”
周煜從口袋裏摸支煙,偏頭問:“介意我抽一支嗎?”
徐知苡搖頭,見他對着窗外把煙點燃,吸了口,呼出一縷煙絲。
“你跟湘湘是好閨蜜,我舔臉當你一聲哥。”
半晌,周煜突然開口,眉頭皺緊,:最近湘倚狀态不是很好,哥能不能麻煩你件事?”
徐知苡想起剛剛吃蛋糕時周湘倚就算撲了粉,也還是顯得憔悴的臉色,她緩緩點頭。
“你搬過去陪她住幾天行嗎?”周煜低着頭懇求道。
徐知苡“嗯”了一聲,:“我知道,我會的。”
“謝謝。”周煜把剩下的半截煙給扔到窗外。
“她是你妹,也是我的好朋友。”徐知苡說:“我一直把湘湘當作是我的家人,所以這句謝謝你不必說。”
周煜看着旁邊的小姑娘,突然低頭笑了:“阿屹眼光一直都很不錯。”
徐知苡笑了一下,想起之前周湘倚跟她說過的一句話,嘴唇動了動,沒敢問出口。
周煜看見了,啞笑道:“有事問我?”
“你為什麽到現在也沒談戀愛?”徐知苡太好奇了,還是問了出來。
周煜探身去開車載音響,低頭笑道:“湘倚跟你說了吧。”
他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心裏沒空出位置,怕談戀愛辜負了人家姑娘。”
好半會兒,徐知苡才說:“或許可以試試讓別人進去。”
周煜聲音帶着嘲意:“不了,我這樣子就別去禍害人家好姑娘了。”
一路無話。
四十分鐘後,車子停在徐知苡樓下。
“你等一下。”周煜叫住要上樓的她,繞去後備箱,提了好幾個袋子出來,都是些大品牌。
“哥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周煜嗓音帶着愧疚:“你們分開的這幾年,阿屹其實每年都有拜托我送生日禮物給你,但我看不過你之前那樣對他,所以一直沒給你,現在,你拿回去吧。”
徐知苡從他手裏接過那些袋子,聲音發澀:“沒事的。”
“上去吧”。
到了家,把燈打開,徐知苡一走進去,伽伽就跑過來親近她。
想起周煜說的那件事,徐知苡給周湘倚發了條信息:【小湘湘,我這裏水管壞了,這兩天可以去你那住幾天嗎?】
過了一分鐘,周湘倚才回她:【可以呀,但我剛剛接到個任務,要下鄉,你過來的話一個人住也不是不可以】
徐知苡想了想:那等你回來,如果水管還沒好,我再過去住幾天,可能要去打擾你了哦。”
周湘倚:別,你再說打擾我就把你拉黑。”
徐知苡笑了笑,心頭隐隐有點擔心。
手裏的東西勒得她手疼,她把東西放下,一個個拆開來看。
鑲了碎鑽的高跟鞋、款式簡約的項鏈、口紅還有耳釘。
每一個出手都要好幾百萬。
他們分開了四年。
他在異國,給她準備了四年的生日禮物。
許是燈光太刺眼了,徐知苡在這一刻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在她眼眶漸漸發紅的時候,電話響了。
“今晚玩的怎麽樣?”男人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帶着慵懶的笑意。
徐知苡走去陽臺,仰頭看星空,想把哭腔壓下去。
“怎麽了?”陳嘉屹嗓音低低的:
“別背着我一個偷偷哭,有什麽我來解決。”
就十幾秒的時間,她以為他不會察覺。
卻忘記了,他對她一向在意。
“陳嘉屹”。她輕聲叫他,說:“我想你了。”
那邊沉默了好久,像在對她承諾一般,說:“我很快回去。”
他說的很快,徐知苡沒想到足足提前了兩天。
當她下班從畫廊裏出來,看見那輛熟悉的越野時,心跳停了好幾秒,之後是猛烈的跳動起來。
斜椅在車旁的男人正歪着頭點煙,修長的兩條大長腿交叉疊着,姿勢散漫不羁,側臉線條流暢利落,眼尾狹長深邃,
見她出來,男人咬着煙,眯着眼,嗓音含糊不清有顆粒感:“過來”。
落日的餘晖撒在他身上,徐知苡仿佛看見了高中那年,在球場上肆意奔跑的少女。
那一刻,她什麽也不想考慮。
只是憑着本能去抱他,撲進他溫熱的懷裏。
“你回來了。”聲音是藏不住的喜悅。
陳嘉屹抱住小姑娘纖細的腰肢,低頭,嗓音蠱惑低沉:“回家,嗯?”
暗示意味很濃。
徐知苡在他灼熱的視線裏,羞赧的低下頭,聲如蚊蠅:“随便。”
最後還是沒回到家,不知道是誰開的頭,開到半路的時候,車子停在了路邊的一一棵大樹下。
徐知苡被人抱坐在腿上,滾燙的呼吸沉沉的打在她的耳朵尖,又熱又燥。
她把胸口上的那只手給拉下來,沒成功,舌頭被人咬吮着,嗓音軟的像水:“我們……我們……先回……去吧。”
呼吸不穩,一句話說的七零八碎的,微微顫顫,像被風吹雨打的嬌花。
“回不去了寶寶。”陳嘉屹聲音啞的不行,像低音炮,壓抑克制着什麽。
徐知苡被他吻的腦子空空的,手徒勞的掙紮了幾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沒……有套。”理智瀕臨崩潰邊緣。
聞言,他咬了下她的唇,哼笑道:“多的用不完。”
他是有備而來,像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寶寶,你好多水。”
“更容易操了。”
封閉的空間像是着了火一樣,溫度徐徐上升,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稠渾濁的味道,樹影婆娑投到車窗上,微微晃動着。
到小區時,已經是三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徐知苡腿到現在還軟着,根本走不了路,裙擺上全都是被人蹂躏的痕跡。
陳嘉屹把她抱上樓,徐知苡圈着男人的脖子,聲音在車上時喊啞了:“我想先洗澡。”
陳嘉屹看了眼整個身子都挂他身上的小姑娘,颠了颠她的臀,:“行。”
到了浴室,徐知苡叫他把她睡衣難過來。
男人照做,給她的時候倏地彎腰湊近:“車上才伺候完你,現在又要我伺候,嗯?”
嘭的一聲。
陳嘉屹吃了一鼻子的灰。他低頭笑了聲。
特混。
浴室裏,徐知苡光着腳踩在地上,弧度優美。
熱水順着光潔滑膩的肌膚往下滑,一頭秀發濕膩的貼在後背上。
很舒服。
白色的玻璃鏡上倒映出女人姣好的身材。
快洗完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徐知苡心口突然窒了一下,沒有預兆的,就像被鈍物砸了一下。
門外,陳嘉屹的聲音傳來,像是在壓抑着什麽:“寶寶,你洗完了嗎?”
、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他的小姑娘一向敏感,陳嘉屹突然升起一種害怕的感覺,他沖進去,緊緊的抱住她,嗓音卻在發顫。
“浩傑犧牲了。”
徐知苡只覺得一個晴天霹靂在腦裏炸開,她瞳仁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被夢魇住了。
“那……湘湘呢……”
說出這兩個字時,徐知苡語氣很平靜,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良久。
陳嘉屹才從喉嚨裏溢出三個字:
“自殺了。”
懷裏的人一動不動,身體卻逐漸僵硬,陳嘉屹突然有一種要失去她的恐懼,這讓他很慌。
“我想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後,徐知苡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黑暗。
……
緝毒任務本來就帶着危險,吳浩傑是隊長,首當其沖。
被緝毒分子打中心髒時,他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他答應陪他姑娘過生日的承諾要食言了。
緝毒大隊的人把他遺體送到周湘倚面前時,她安靜的像個死人,不哭也不鬧。
可吳隊長說了,他的小姑娘最受不了委屈,是最難哄的。
就在他們以為她已經接受這個事實時。
噩耗傳來——
吳隊的小女朋友殉情了。
從醫院裏醒來,徐知苡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還記得昏迷前的事情,難聞的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嘔。
陳嘉屹守在病床前,額發有些淩亂,他的手緊緊的握住她泛白的指尖,瞳仁漆黑,嗓音發澀:“寶寶,餓了嗎?”
徐知苡眼珠轉了轉,下一秒突然撲進他的懷裏。
很快,陳嘉屹的就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處濕了一大片,嗚咽似的哭腔在病房裏響起。
巨大的悲傷像一層黑布,籠罩在這小小的病房中。
“阿屹,我……我要是早點發現湘湘的不對勁就好了。”
小姑娘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着,抽泣着,話音斷斷續續的,全都打在了他的心上,陳嘉屹心口一窒,喉嚨艱難的滾了滾:“湘湘只是去見浩傑去了”。
“她那天……那天還跟我開了玩笑,看起來真的……真的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徐知苡沒辦法想象。
曾經那麽怕痛的小姑娘,是如何抱着死的決心,騙過了所有人,在浴缸裏了結她年輕的生命。
她還那麽年輕啊。卻在這個世界上永遠的消失了。
葬禮那天,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兩座墓碑挨的極近,那是周湘倚遺書裏最後的心願。
将她和吳浩傑葬在一起。
珠簾似的雨珠順着石碑往下滑。照片上的周湘倚眉眼彎彎,笑靥如初,還是那個明媚陽光的小姑娘。
徐知苡站在陳嘉屹旁邊,他撐着把黑骨傘給她擋雨。
她望着照片上的周湘倚,突然想起高中剛轉入新班級那一天,紮着高馬尾,嘴裏嚼着個棒棒糖,看向她時,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姑娘。
當時她們都還青春年少,對于未來有無線的幻想。
彼時她以為她們會永遠在一起,而不是像這樣,她看着墓碑上冰冷的照片,兩兩相望。
旁邊,周煜一襲黑色西裝,面容冷峻,靜靜的凝望照片上的人,仿佛入了定一般。
就在衆人離開之際,他突然朝一邊的墓碑猛地砸過去。
上面放的鮮花很快被睬爛。
陳嘉屹一步過去鉗制住他,周煜像個瘋子一樣怒吼:
“你別攔着我,就是因為他,湘湘才會瞞着我們自殺,湘湘她還二十五歲啊。”
一向秉持男人有淚不輕彈的周煜,在這一刻,跪在長滿青苔的水泥板上,捂着臉,哭的像個小孩子。
“她還那麽年輕,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這個姓吳的,把她害慘了!”
徐知苡看着他,心口密密麻麻的痛,她走過去,陳嘉屹沉默的給她撐着傘。
開口的時候嗓子哽了一下:“對不起,如果……”。
後面的話她怎麽也沒辦法說出來,嗓子眼被堵着,難受的她想哭。
而實際上,她的臉上已經全都是淚水。
陳嘉屹在一邊沉默的攬着她的腰,始終為她遮風擋雨。
雨一直下,周煜的聲音跟被沙子磨過了一樣,像是釋懷又像是無奈:“不是你的錯,我了解湘湘,她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就算你去了,她也有一萬個法子避開你自殺。”
“你們先走吧,我想一個人跟湘湘待一會兒。”
徐知苡跟陳嘉屹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的轉身,走進雨簾中。
周煜扶着水泥地站起來,慢慢的走到旁邊的墓碑面前。
跪下。
聲音輕的好像怕打擾照片上的人休息。
“湘湘,你還疼不疼?”
他對着墓碑上的人自言自語:“小時候你不聽話,我用尺子打你的手心,你都能好幾天不理我,膽子肥了,現在居然敢割腕了?”
他跟小時候一樣罵她小傻子小笨蛋,臉上全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哥不怕鬼,你要是在下面受欺負了,就托夢給哥,哥……哥……”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叫他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