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初秋的風拂過綠植, 帶來幾許涼爽。
    景澤陽和寧迦渡并肩站在庭院中,他們的面前是一株高大的白楊樹。
    “當年,我就是把小黑埋在這棵樹下面。”景澤陽說。“那會, 這樹還沒這麽高,我爸剛種下沒多久, 土也松。”
    他說着,蹲下.身,把樹根周圍的雜草清理幹淨。
    寧迦渡手捧着一束新摘下的雛菊,嫩黃的花瓣還沾着水珠。
    他将花束認認真真擺在景澤陽剛清理出的空地上,雙手合十,鞠了個躬。
    景澤陽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逗樂了。
    “小黑又不是神仙,你這祭拜的架勢,它壓力很大呀。”
    寧迦渡撇他一眼, 依舊是一本正經地。
    “如果不是因為小黑,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當然要好好感謝它。”
    那一天,當智能體的殘肢化作尖針,刺向景澤陽心口時, 是小黑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替景澤陽擋了下來。
    數字捏成的小黑狗一聲叫喚也沒發出, 在景澤陽懷裏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消散了。
    所以,為了懷念這只小黑狗,他們才在出院的第二天, 一起來這個埋了小黑原型的地方。
    寧迦渡誠心誠意拜了三下,說:“小黑……”他頓了一下。“不對, 我為什麽要跟着你叫小黑。”
    他重新開始:“陽陽, 感謝你在游戲裏陪伴了我那麽久。”
    景澤陽:……
    在游戲裏, 寧迦渡一直叫小黑陽陽來着。
    景澤陽撓撓頭,感覺是種親昵的促狹。
    誰說小寧不懂幽默。
    寧迦渡還是一臉認真:“……更感謝你救下了你的主人。你在天堂,也要繼續做一只快樂的小狗。”
    是這只小狗,從生前,到死後,從他們兩個還心存芥蒂時,為他們牽起紐帶,到并肩戰鬥時付出生命。
    寧迦渡由衷得懷念它。
    景澤陽站在一旁。
    鋼鐵直男的某隊長沒有那麽細膩。在他看來,數字小狗和現實中早已病故的小狗也算不上是同一只。
    但,當他看見寧迦渡眼角的晶瑩時,心頭忽然就軟了。像化作了棉花,被戳得沒了形狀。
    他長臂一伸,把某個敏感的家夥攬進懷裏,用胸膛溫暖他,親吻他的發頂,等那人也緊緊地回抱住他,眼淚都洇濕在他心窩裏了,才覺得踏實了。
    他實在見不得寧迦渡哭。
    之後,他牽着人,穿過小花園,往主屋走。
    然而,他還是忽略了一點。
    寧迦渡跟在他身後,表情有些不安。
    從生命研究所的病房康複出院時,寧迦渡無處可去,就跟着景澤陽來了這裏。
    來之前,景澤陽告訴他,這個帶花園的小別墅是他的父母家。兩位老人已經退休,在南方某個旅游城市快樂養老,幾乎不回來。
    就像在說普通人家。
    但寧迦渡知道不是。
    花園有園丁打理,在北方,依然能四季保持長青。進到屋裏,家居簡約大氣,富有生活情趣又透着低調的貴氣。
    他就算再不經事也看得出來,景澤陽是在多麽優越幸福的家庭中長大。
    他倒也不會自卑,但是,這樣的家庭會認可他們嗎?
    寧迦渡沒有說出口,只在景澤陽給他倒水時,問:“我住在這裏,不太好吧?”
    “怎麽,不喜歡?”景澤陽随意道,一邊在流理臺前搗鼓。
    不一會,調好一杯蜂蜜色的飲料遞給他。“市內的房子,就這裏離生命研究所最近,你需要複查,住這比較方便。要是住不慣,之後再搬去溫泉區也行,那邊溫泉入戶,經常泡泡,對你身體好。”
    寧迦渡:“……”
    他不是這個意思。
    景澤陽見他啜着果汁,若有所思,猜到他有心事,只笑着問:“好喝嗎?”
    寧迦渡:“好喝。”
    景澤陽:“果然。”
    寧迦渡:“?”
    景隊長得意道:“我記得你喜歡小世界裏的助興飲料,就試着調一調,是不是味道有點像?”
    寧迦渡怔住了。小世界裏的玫紅色果汁還真是這個味,景澤陽,竟然這麽細心。
    他呆呆的模樣勾人得緊,景澤陽忍不住撩開他額前的碎發,看他清亮的眼。
    “小寧,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只能靠猜測。我們錯過了五年的時間,我只想再多一些,再快一些了解你。”
    “你的心事,不要憋在心裏,也告訴我,好不好?”
    寧迦渡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的擔心,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得說不出口。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一無所有,可以說,景澤陽就是他的全部。如果景澤陽的家人反對他們,那麽,他就離開。
    他絕不會成為景澤陽的困擾,打亂他完美的人生。
    他一個人慣了,一樣能過得很好。
    景澤陽的凝視溫柔深情,剛做下決定的寧迦渡覺得自己快要沉溺在那一片汪洋中。
    他錯開視線,然後就對上一雙眼睛。
    “啊……!”
    景澤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擺在高腳櫃上的一副照片。老人滿頭銀發,目光睿智。
    “我祖父,”景澤陽取過相框。“這會兒在榮馨院頤養天年呢。”
    榮馨院是對國家有貢獻的老幹部才能住進去的高級養老院。
    寧迦渡小小吃驚了一下,說:“我認得他。”
    景澤陽挑眉。
    這麽一說,他記起自己被審判時,自家老爺子似乎也認得寧迦渡,“不會吧,你倆怎麽會認識。”
    “就見過一次,他還把我當成女孩了。”寧迦渡說。
    原來,那是高中畢業典禮的時候。
    寧迦渡那時已經保送中研院,正全力追查藏匿的寧安之夫婦,為了偷偷見景澤陽一面才來參加典禮,卻在家長觀禮區附近遇到一位突發心髒病摔倒的老人。
    他因為體質特殊,有随身帶急救藥的習慣,喂老人吃下藥後,又陪着老人直到他無礙,才離開。
    但是典禮已經結束了,他只遠遠看見景澤陽作為畢業生代表,上臺發言,看着看着還偷偷紅了眼眶。
    “後來,老人家問了我名字,還說我長得好看,要我等他孫子過來見一面。我也算看見你了,不想見別人,就走了。”
    “還有這個事。”景澤陽摸着下巴。“我當年沒少在家裏提起你,按理說,老爺子聽到你的名字就該知道你是誰。”
    他還記得,畢業典禮結束後看見祖父,祖父神秘兮兮地問他碰見寧迦渡沒,他還一臉失落。
    看來,那個時候,人精一樣的老爺子,就看出他倆的情況了。
    “怪不得我在審判時當衆出櫃,老爺子一點不驚訝。他早就相中你了。”
    寧迦渡眨了眨眼:“什麽?”
    “老爺子的原話是——‘你要是不好好對小寧,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景澤陽笑着說。
    寧迦渡徹底呆住了。
    景澤陽的家人,原來早就同意了!?
    景澤陽一看他的反應就明白了。“小寧擔心的,是這個?”
    “……”
    “不只老爺子,我爸媽也是。他們本來要來看你,還說要辦個儀式,被我拒絕了,等你身體好些再說。”
    辦儀式?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寧迦渡低着頭掩飾臉紅,他覺得很不習慣。好像一下子,真的什麽都不用擔心了,一切都順利極了。
    這一天接下去的時間,他們一起在影音室看了一場老電影,寧迦渡累了就窩在柔軟的沙發裏,靠着景澤陽睡着。
    時光惬意又美好,就像他曾夢到的那樣。
    晚上,景澤陽下廚,做了一頓真正的大餐。
    和游戲裏那個小“家”中做過的一樣美味。
    外加拿手菜色——“景氏烤肉”。
    寧迦渡本來想幫忙,但在噼裏啪啦的炝鍋聲和景澤陽如臨大敵的“危險區域,閑人免進!”中,被拒之廚房門外。
    他做暗黑料理的手藝,大概這輩子都沒法展示了。
    吃過飯沒多久,寧迦渡就困了,他身體剛恢複,精力體力都不濟,哈欠一個接一個。
    景澤陽把房間都打開讓他挑一間,并且周到熱情地介紹。
    “這間白天光線好,但不适合睡懶覺。這間配了浴室衛生間,比較方便,采光隔音也最好。”
    這個房子裏,每一間屋子的條件都比寧迦渡之前的家要好太多,他根本不介意,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任由景澤陽安排。
    “那就這間帶浴室的?”
    “嗯……”
    “毛巾是新的,挂這。睡衣先穿我的,熱水也調好了。”
    “嗯……”
    景澤陽事無巨細地安排好,扭頭就看見寧迦渡靠着浴室的牆打盹的迷糊樣,不由得失笑。
    他把人從牆上拉下來,攬進懷裏,手指挑着寧迦渡的襯衫紐扣。
    “實在困的話,洗澡我也可以代勞。”
    “嗯……”
    “真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寧迦渡迷迷糊糊中,聽到景澤陽帶笑的聲音,腰上一緊,身體就騰空了。
    !?
    他終于清醒過來。
    低頭一看,自己被景澤陽放在洗手臺上坐着,扣子已經解了一顆,對方修長的手指正扣住第二顆,微微一動,那顆也松了開來,露出一片細白。
    他匆忙抓緊衣襟,就對上景澤陽的眼睛。
    景澤陽本來比他高上許多,此時他坐在洗手臺上,反而能略微俯視他。
    那雙眼自下向上看過來,幽深晦暗,戰場中磨練出的侵略性使他看起來像獵食的猛獸,直白,熱切,志在必得。
    配上英氣逼人的五官,天生的荷爾蒙爆炸,沖擊力十足。
    寧迦渡忍不住生出點畏懼。
    似乎,從以前就是這樣。
    景澤陽是烈焰驕陽,他這塊殘冰碎雪跟不上,只能被灼傷,融化。
    他們四目相對。
    景澤陽的眉眼忽而就彎了起來,褪去灼熱,細雨和風,低啞的聲線帶着笑。
    “醒了?自己能洗了嗎?”
    “……嗯。”寧迦渡趕快點頭。
    他有種逃過一劫的輕松,卻又有點說不出的失落。
    景澤陽已經轉身,“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他走得有些急。
    這不能怪他。景澤陽想。
    自從他從游戲回來後,小寧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以往那些冷漠紮人的刺都沒了,雖然還是冰山美人,卻是只對他溫柔的美人。
    再加上,剛才那犯困迷糊的模樣實在可愛,惹得他忍不住逗弄,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真的會做出什麽。
    小寧剛從看護病床下來,醫生千交代萬囑咐,注意靜養,他再把人折騰病了,不是讓小寧白遭罪嗎。
    他打定主意,在寧迦渡身體恢複前都不逾矩。
    大步走到門口,手剛握住門把手,就聽到背後一聲幽幽的“等一下。”
    “怎麽了?”景澤陽沒轉身,手裏已經把門把攥得死緊。
    這個時候,小寧可別再挑戰他的意志了。
    寧迦渡的聲音清清冷冷,帶着點虛弱無力。
    “我覺得……沒力氣……”
    “還是你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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