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夜色暗淡,一片漆黑死寂。
不知何時,層雲之後,卻現出點點微弱的星光。
東部基地已然破碎,地面上、城牆上、坍塌的廢墟之下,到處是人類與喪屍搏鬥留下的殘跡。
廢墟之中,因失血過多而面色慘白的漂亮少年,緩緩站起身來。
手腕上剛剛才劃破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
修長的身形,屹立在屍潮之間。
體态美好的少年,看起來明明與行動僵硬怪異的屍群截然不同,身處其中,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他那漆黑的眼底,翻過瞬間的灰白——
【請你們……繼續後退。】
【退到城外的森林裏。】
【然後,停止所有的行動。】
“嘶……嘶嘶……”
“嘶哈——”
——龐大的屍潮,順從地、謙卑地回應。
如今,林潛已是唯一的喪屍王。
少年的四周,密密麻麻的變異屍潮,聽從他的指令,快速地後退,從城牆崩塌的豁口,撤出東部基地。
黑潮退去,速度如它們來時一般迅捷。
只是……它們離去時的數量,比來時還要龐大。
不知有多少東部基地的異能者和平民,已經徹底喪屍化,成為了屍潮的一員……
林潛聽到城內幸存者們欣喜若狂的聲音——
“走了!它們走了!”
“屍潮居然正在退去……”
“嗚嗚嗚嗚嗚……我們……我們活下來了!”
“可是、可是……”
有人狂歡、有人呼號、有人倒在地上又哭又笑……
而林潛,只是微微閉眼,嘆息了一聲。
原本……原本,一切早就應該結束的。
現在,已經太晚了。
良久,林潛緩緩低下頭,對上淩棄清醒而深邃的眼眸,眼眶微微發紅。
——自從淩棄被喪屍席烈陽抓傷的那一刻起,羲和病毒已入侵他的身體,他已開始一點、一點地喪屍化。
只是他的異能太過強大,整個喪屍化的進程尤為緩慢,甚至趕不上他體內血液流失的速度。
很快,他的心跳,将會因失血過多而停止。
很快,他的身軀,将會成為一具毫無意識的行屍走肉。
——原本。
如果,沒有林潛剛才的血液供給的話……
随着嘴裏的那口腥甜湧入胃裏,滲透淩棄的四肢百骸。
很快,他那将死的心髒,有力地重新跳動起來。
身上猙獰的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愈合。
奇異的力量,充盈了他的身軀。
漆黑冰冷的眼底,不時閃過瞬間的灰白。
淩棄站了起來。
颀長健碩的身軀,巍然伫立在廢墟之間。
黑色風衣,獵獵飄動,仍在滴滴答答落着血。
淩棄低頭,看向自己平滑無傷的雙手,以及那上面他才喚出的一把匕首。
異能……還在。
沒有絲毫損耗。
甚至,變得更強了。
“……”
淩棄擡眼,望着面前眼眶通紅的少年,低聲問:
“我現在,是人,還是喪屍?”
林潛看着淩棄從垂死到複蘇的過程,自始至終,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
畢竟,這樣的情形,幾天前,他已經在黎鋒身上見過了。
原本,他想藏起這個秘密。
只因為,憑他一個人,救不了所有的人類。
一旦失血過多,林潛便會嘗到危險的、瀕死的眩暈感。
那是真正的——屬于死亡的氣息。
“應該是喪屍。”
林潛輕聲說。
淩棄深深蹙眉:
“但,我的意識很清醒,沒有任何的……失控。”
他微微眯眼,冰冷銳利的目光,掃過林潛有些空茫的神色,視線忽然在對方柔軟的唇瓣停留了一瞬。
下一秒,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就在幾分鐘之前,他看到了死神揮舞的鐮刀,私心驟起,以一種實現遺願的瘋狂心态,輕輕吻了一下少年的唇瓣……
沒想到……
還是草率了。淩棄暗想。
現在,他該如何面對林潛……
林潛卻是絲毫不在意他此時的躲閃。
差點失去眼前人的深深恐懼,仍然像一只魔爪,擠壓翻攪着他的心髒,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
下一秒,他死死地抱住淩棄,雙手因用力而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不要……死……”
“不要……留我一個人……”
他低低訴說着,聲音帶着絲絲的沙啞,卑微的祈求。
淩棄懷疑,林潛抱住的人若不是他,恐怕已經被這恐怖的力量捏成了碎塊。
極輕地,他喟嘆了一聲。
有力的大手,将少年深深擁入懷中,好像擁着一份觊觎已久、求而不得的珍寶。
不知何時,他的心情早被眼前人的一颦一笑而牽動。多少次生死與共的并肩作戰,更将兩人緊緊捆綁在一起。
可是,在這樣一個混亂而生死難測的末世,他又肩負着東部基地的安危,怎能擁有太多的個人私情……
若不是他臨死之前,少年渾身染血,出現在他面前——
淩棄,恐怕會将這隐秘而不可說的心緒,壓抑到最後一刻。
到死,也不會透露一分一毫。
“我,不會死。”
“不會,留你一個人。”
低沉冰冷的聲線,留下重如千鈞的承諾。
林潛緊縮着痙攣的心髒,終于因這句話而一點、一點地平緩下來。
只是,他的雙手仍然顫抖着,不願離開這個久違的、只差一點便會永遠錯失的懷抱……
他已經,不能再失去更多的摯愛之人……
等等。
摯愛之人……
林潛猛然想起些什麽,咬了咬牙,退開半步,擡眸望着淩棄:
“安以真……安以真,是他,是他……十年前,是他散播了羲和病毒,也是他,在屍潮攻城的時候,利用另一只喪屍王,給屍群傳遞了進攻信號,引得它們直接攻破了城牆……我殺死了那只喪屍王,安以真卻帶着我母親,逃到了地下更深處……淩哥,我們得盡快找到他。”
淩棄點點頭,神色驟然變得冰冷。
*
林潛和淩棄,找到了那座地下研究所的電梯,順着纜繩快速滑下,終于在最底層的盡頭,找到了藏起來的安以真。
林潛一拳砸開那道鐵壁的時候,安以真正背對着他們,輕輕為輪椅上的葉璧清整理着鞋帶。
“媽媽……”
林潛看着近在咫尺的葉璧清,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飛身沖了上去。
多少次,明明近在眼前,他都錯過了救回葉璧清的機會……
這一次,他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潛潛,淩指揮長……你們明明知道,我再沒有其他的武器了。”
安以真的聲音,透着一絲奇異的嘶啞。
他在葉璧清面前站起身,緩緩轉過臉來。
林潛看清他的臉,渾身僵硬了一瞬。
只見安以真往常那儒雅英俊的面容,泛着詭異的青白,眼底也混雜着渾濁的灰黑。
“你給自己……注射了羲和疫苗?”
林潛喃喃道。
“半成品罷了……璧清已經喪屍化,我也做個喪屍,又有何不可。生與死,人間與地獄,我遲早會追随她的腳步。你們無法阻擋。”
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微微一笑,朝着林潛,按下了手中的麻醉槍。
“閃開!”
淩棄把林潛推開,擡槍便要反制安以真。
林潛卻是背對着淩棄,攔在安以真面前。
他低着頭,神情有些發暗:
“淩哥,讓我親手解決他。”
淩棄聞言,了然收回手,點點頭,靠在一旁。
“站好了。你要是中招,我會立刻出手。”
他低聲說着。
冷冽的目光,無情地鎖定着安以真。
林潛唇邊不自覺勾起一抹笑容:
“你放心吧,淩哥。”
少年的笑容,瞬間隐去,灰白的眼眸逐漸變得冰冷,注視着眼前的安以真。
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其實并不能逃脫林潛的絕對統禦。
可林潛并沒有控制他。
十年前,是安以真散播了羲和病毒,引得末世爆發,讓他與父母生離死別……後來,又引導喪屍摧毀南部基地和東部基地,讓尖刀差點全軍覆沒,人類幾近滅絕……
林潛不要對方的服從。
他要的,是親手殺了安以真,祭奠末世爆發以來,死去的冤魂;以及他所愛的人們,因此而無端遭受的種種苦難。
積壓在心中的怒火洶湧而上,林潛揮拳攻了上去,招招算不上致命,卻讓安以真無法招架,只能勉力承受——
然而,就算是把對方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彌補這十年來,他所愛的人們所失去的生命與時間……
最後一下,他将安以真按在了地上。
“你會死,但媽媽會活下來。我有辦法,讓她恢複人類的意識。”
林潛垂斂了目光,在他耳邊低語。
“什、什麽……”
安以真驟然一驚,別過頭,去看一旁輪椅上的葉璧清。
只見喪屍葉璧清正認真望着林潛,本該混沌僵硬的神色間,竟夾雜着生動的喜悅……
安以真渾濁的眼眸之中,亮起一絲奇異的光芒。
“璧……清?”
他掙紮着,一點點向着葉璧清爬了過去。
“……不要再叫我媽媽的名字。”
林潛低聲說着,一拳擊碎了他的下颌骨,讓他再也無法開口。
淩棄見狀,微微挑眉:
“怎麽,不殺他?”
林潛低聲說:
“這樣殺他,太便宜了。十年來,他安安穩穩地呆在生物二所,不知道基地之外直面喪屍的人們,經歷着什麽樣的恐懼……我要讓他維持人類的意識,呆在喪屍籠子裏,每一秒,都要擔心自己被喪屍分食,卻永遠無法徹底解脫……”
淩棄勾唇:
“可以。我喜歡這個方式。安以真,是該得到更對等的懲罰。”
“你……們……”
安以真狂怒,口中卻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林潛的手臂仍在輕顫。
他沒再理會他。
下一秒,他轉過身,撲向葉璧清,三兩下卸去了它身上的鐵拷。
眼眶一熱,落下滾燙的淚珠。
林潛已經不記得,這幾天以來,他掉下多少炙熱的眼淚。
他只知道……終于,他找到了,他的母親。
過去十幾年來,他未曾真正凝視過一眼的母親。
“媽媽……”
迎着那只綠色喪屍困惑不已的目光,林潛劃破了手指,将自己的鮮血,滴落在那只喪屍的嘴裏。
鮮血汨汨而下,綠色喪屍貪婪地吞噬着喪屍王的鮮血,仿佛一株枯萎的禾苗,貪婪地汲取着從天而降的雨露……
不出片刻,它那微微腐爛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過來,緩慢地長出新鮮的血肉。
發綠的皮膚,逐漸變為正常的顏色。
渾濁的目光,也一點點變得清明。
喪屍葉璧清那貪婪而渾濁的神情,忽然靜止下來,像是宕機了。
下一秒,她眸底浮現一絲茫然:
“我……怎麽……在這裏……”
她那僵硬已久的眼珠,緩緩轉了轉,視線落在面前清秀漂亮的少年,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
“潛潛!”
“林潛!”
淩棄與她同時叫出了聲——
不知何時,林潛眼眸變得有些渙散。
少年身軀一歪,向着一旁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間,唇角還帶着一絲燦爛而滿足的微笑。
葉璧清還沒從喜悅和驚愕中反應過來,只見不遠處那個身形迅捷的陌生男子疾速沖了過來,接住暈倒的林潛,一把抱起,反身向外狂奔——
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麽,回過頭,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安以真,冷聲說:
“林潛需要救治。帶上它,走!”
葉璧清連忙點頭,看到地上已經半喪屍化的安以真,又深深蹙眉。
片刻後,想到自己也已經是喪屍,終是深吸了一口氣,克服了心理障礙,将安以真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