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林潛踉跄着離開。
他一邊抹着淚,背影卻像一發小小的炮彈,砰砰撞飛了沿途的喪屍,從屍潮之中,開辟出一條通暢的小路來。
淩棄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柔和了一瞬。
下一秒,面容便恢複了寒冰般的凜冽。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不遠處的屋頂上,那道熟悉的、直立着的喪屍身影——
“老席,沒想到,我們是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淩棄的聲線很冷,似乎即使屍潮破了城牆,曾經的故人喪屍化、成為敵人,也無法讓他的語音帶上溫度。
不過,已經徹底喪屍化的席烈陽,再也聽不懂昔日老友的話語。
“吼吼吼吼吼——”
它仰天嘶吼着,嗷嗚一口,咬向小七的腦袋。
淩棄一手拿刀,刺穿了朝他飛撲過來的喪屍的頭顱,又将它甩到一旁。
另一手擡起機槍,猛然朝着席烈陽站立的地方瘋狂掃射。
轟隆隆——
只聽一連串急促的槍響,席烈陽雖然下意識護住了頭部,身上卻炸開了一串血花,手裏緊緊攥着的小七也不得不松開,落在了地上。
它憤怒地嘶吼了一聲,猙獰的目光,牢牢鎖定了屍群之中的淩棄,直直朝他沖了過去。
淩棄沒有動。
他靜立在原地,按下通訊器,低聲說:
“常欣,十八,小刀,關山——掩護我,殺了小七和席烈陽。”
同一時刻,分散在周圍、與喪屍拼死搏鬥的尖刀衆人,忽然使了猛勁,拼死幹掉眼前喪屍的頭顱。
他們從不同的方向,朝着淩棄所在的方位圍攏過來,齊聲道:
“明白!”
多年配合的默契,不言自明。
冰霜夾雜着火焰,朝席烈陽卷了過去,賀十八與祝小刀同時出手,拖住了它的腳步。
與此同時,常欣飛身上前,一拳擊向席烈陽的頭顱。
席烈陽擡手擋住一拳,憤怒地嘶吼了一聲,站定腳步,準備複仇。
可攻擊來自四面八方,一時間,它竟不知道,該先收拾哪一個……
“很好。”
淩棄說着,擡槍瞄準了席烈陽的頭顱。
這一槍,本應可以讓席烈陽就地殒命。
可就在這一瞬間,被扔在地上的小七,猛然竄了起來,一口咬住了席烈陽的後頸,将它反壓在了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淩棄想起了林潛的話——
席烈陽如果吞噬了小七,一定會變成喪屍王。
那麽,反過來呢?
小七狡猾無比,用惑敵的車輪戰和奇巧的陣型,一舉突破東部基地的城牆。它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喪屍,如果由它吞噬了席烈陽,繼續進化……只怕會比直來直去的席烈陽更難對付。
淩棄槍口微微偏轉,瞄準了小七的頭顱。
嗖——
加持了破盾之力的子彈,就這樣射了出去。
小七似有所覺,想要躲開。無奈身下的席烈陽猛烈掙紮,一口咬住它的胳膊,分散了它的注意力。
小七沒有躲開這顆子彈。
它連一聲哀嚎也沒有發出,砰然倒了下來。
喪屍席烈陽看着倒下的小七,立刻意識到,這裏最難對付的是誰。
漆黑冰冷的眼眸,牢牢鎖定了淩棄,直直朝他沖了過來。
“淩哥!”
祝小刀和關山意識到情況緊急,立刻用異能,幫助淩棄抵擋這個攻勢。
然而……席烈陽的眼中,此時只剩下拿着槍的淩棄。
聰明的它,十分清楚,眼前的男人,便是它在東部基地這個巨大的食盆之中,最大的威脅。
“吼吼吼吼吼——”
席烈陽一爪将擋在面前的祝小刀揮去一旁,又将飛身過來的關山踹開,直直沖向淩棄。
祝小刀悶哼了一聲,落在一旁的屍群裏……
“小刀!”關山心一緊,連忙禦土頂開屍群,沖了上去……
淩棄知道,祝小刀受了傷。
可現在的他,必須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席烈陽。
他雙眼微眯,定定看着飛身撲來的席烈陽,沉穩地端槍,朝它的頭顱射擊。
然而,席烈陽身影十分詭谲,子彈幾次從它的額角掠過……他沒有辦法一擊命中。
席烈陽的身影越來越近……淩棄微微側身化開了對方的攻勢,索性扔掉了武器,取出一把匕首,深深紮進席烈陽的下腹。
“吼啊啊啊啊——”
席烈陽慘叫一聲,一爪劃向淩棄的肩膀。
淩棄悶哼了一聲,上衣被撕裂,身體卻安然無恙。
幸好,他的異能目前還算充足……暫時還能抵禦住席烈陽的攻擊。
淩棄毫不留情地攻向席烈陽的頭顱。
兩人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不分上下。
明明好幾次,淩棄差點能打敗席烈陽,偏偏它總是護住頭部的要害,讓他無法将它一擊斃命……
眼看着席烈陽隐隐就要落入下風,它忽然垂死掙紮,發了狂一般,拼死咬向淩棄。
淩棄見勢不妙,微微側身。卻沒想到,這一擊只是為了迷惑他的視線——
席烈陽飛身竄了出去,撲到小七的屍體旁,挖出它的晶核,貪婪而饑渴地吞了進去……
“……”
席烈陽……吞噬了小七的晶核……
淩棄的心,沉了下來。
下一秒,席烈陽渾身的血痕,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愈合。
就連下腹那道露出腸子的陳舊致命傷,也長出血肉來,頃刻間便變得平坦光滑。
它的面容,不再彌漫着肮髒腐臭的氣息。
相反,竟變得如活人一般光滑柔韌!
“這他媽……怎麽回事?席烈陽複活了?”
賀十八捂着肩上的傷口,忍不住飙髒話了。
“不是複活,而是進化……”
淩棄沉聲說:
“現在的席烈陽,恐怕已經成為新的喪屍王——”
“什麽……”常欣額間有汗水滑落。
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略有些呆滞的屍潮,變得活躍起來,有的還在蹦跳着舞蹈,對人的攻勢也變得更加迅猛,像是磕了藥一般,瞬間便将周圍奮戰的異能者吞噬了不少。
它們,竟似乎在慶祝些什麽……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殺了席烈陽。”
淩棄淡淡道:
“這,就是尖刀的最後一個任務。”
*
就在尖刀與席烈陽、小七作戰的時候,林潛咬緊牙關,一路飛奔,沖向腦海中那一道道【進攻】命令的來源。
明明應該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可當他四下張望,卻發現這裏是一個平坦的小廣場。
四周除了嚎叫游走的喪屍,再沒有任何建築。
“怎麽會……這樣?”
林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如果,他找不到那只不斷發射進攻命令的喪屍,東部基地裏的活人,很快就會被屍潮吞噬殆盡……
恐慌漫上心頭。林潛的呼吸變得紊亂。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低頭看了看地面堅實的土壤,咬了咬牙。
忽然,他攥緊拳頭,一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力量湧進泥土裏。周圍的泥土被這一拳砸得陷進一個黑洞……林潛這才看清,原來,這裏的土壤底下,竟有一個牢固的地下空間!
人為的……地下空間……
林潛心中,已經隐隐浮現了某個猜測——
“安叔叔……最好別告訴我……又是你……”
林潛狠狠咬緊牙關,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地上,直到拳頭上滿是鮮血。
從沒有這樣一刻,他憎恨自己只有一雙力大無窮的拳頭,而不是某種能夠快速炸開地面的超強異能……
終于,地面上的豁口可容一人進入。
林潛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跳了下去。
咚的一聲,他落在了一片柔軟細膩的物體上。
那東西溫溫熱熱,似乎在輕輕地蠕動。
林潛低頭一看,眼睫顫抖起來。
那是一團巨大的、柔軟的仿生大腦。
他曾在生物二所見過的仿生大腦……只是似乎不是同一只,這只大腦,似乎比那一只的更加龐大,結構也更複雜。
所以,才能那樣長時間地、穩定地釋放出進攻信號。
難怪,他根本無法與這道聲音溝通……
它根本,就不算是個活物!
林潛牙根緊咬,緩慢咧開嘴,喃喃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就要守住東部基地、守護住大家……”
他雙眼發紅,一拳又一拳地砸在眼前的這團仿生大腦上,把它真正攪成了一團漿糊……
腦海裏的那道【進攻】命令,忽然安靜下來。
林潛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那熟悉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林潛猛地一顫,擡起頭來。
這個聲音,仿佛尖銳的孩童啼哭,明明和這個仿生大腦裝置的聲音聽起來一模一樣,卻與這裏似乎仍有一牆之隔……
到底……是什麽東西?
林潛一拳砸在強化玻璃壁上,從那團大腦中走了出來,繼續走向那道新聲音的來源。
面前,又是一堵堅實的牆壁。
林潛懶得思考,抿緊唇,握拳就要砸上去。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來自房間角落的揚聲器:
“潛潛,不要再破壞我的地下室了。這一拳下去,牆體不能及時修複,喪屍們遲早會湧進來。”
林潛難過地閉了閉眼:
“安叔叔,果然……又是你……為什麽,為什麽要對喪屍發送進攻指令?我已經及時趕到了,明明只差一點,東部基地完全可以安然無恙地存在下去……人類文明也可以如你所想的一般,一直延續下去……”
“你仍然執着于人類的身份……”安以真嘆息一聲,“我說過,人類必敗,只是一直垂死掙紮罷了。物種需要演化,不破不立,當喪屍群聚、新的喪屍王誕生之時,你會看到更多能夠真正适應現在這個地球的新人類。它們才是最完美的物種、你永遠的同伴。脆弱的舊人類,遲早會離開這個舞臺。我只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進程,讓新事物成長得更加順利些。”
“可你……也是人類啊……”林潛喃喃道。
安以真的聲音,似乎在笑:
“說起來,璧清她創造了羲和疫苗,我則将新人類的火種播撒出來;某種程度上,我,也算是你們的父親。”
播撒……新人類的火種?
林潛聞言,心裏一驚:
“羲和病毒最初的擴散,是你幹的?”
安以真笑了笑,低聲說:
“最初的最初,所有人都反對把羲和疫苗用在人身上。我只不過是在那時動了恻隐之心,幫助一對産下死嬰的夫婦,延續了那孩子的生命。真正讓羲和病毒擴散開來的,是天意。”
原來……果真是他……
“你……天意……好個天意啊……”
林潛咬咬牙,顫抖着握拳。
那麽多人因此死去、成為喪屍。他也因此失去了家人,親眼看到了喪屍化的葉璧清,又眼睜睜看着東部基地淪陷,成為人間煉獄……
可如今的安以真,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天意。
林潛不甘心。
可他知道,再和安以真說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時間緊迫,此時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砸開眼前這堵牆,破壞掉另一邊的仿生大腦……
“你可知道,這仿生大腦,是用什麽做的?”安以真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林潛說着便開始砸牆——
咚、咚、咚——
這堵牆,尤為結實和堅固,似乎是用特殊材料制成。林潛砸得吃力極了,可他仍是一下又一下地揮起染血的拳頭,努力地将它砸開。
安以真仍在緩緩地說:
“所謂的仿生大腦,仿的不是人的大腦,而是喪屍大腦。這種裝置,就是由那孩子的腦細胞分化組合而來……此時此刻,那孩子,就在你面前的那堵牆後。它的麻醉,才剛剛褪去。”
那孩子……
是那個被安以真用羲和疫苗救活的死嬰?
“所以……你明明能夠控制住那只喪屍,卻任由它控制屍潮、摧毀東部基地?”
林潛憤怒道:
“安以真!你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安以真頓了頓,輕嘆了一聲,仍是堅持把剩下的話說完:
“容我提醒你,潛潛,喪屍王,只能有一個。它是與你同級別的喪屍,又被餓了許久。若你非要砸開面前這堵牆,便要做好戰鬥的心理準備。而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林潛固執地一下下砸牆:
“不,你并不希望……你只希望你自己活着……”
“潛潛……唉……”安以真嘆息。
堅硬無比的牆,終于被林潛一拳、一拳地鑿穿。
當一個完整的孔洞露出來,林潛便看清了房間內的景象。
那是一個無比漆黑的房間,裏面有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床上躺着一只龐大的嬰兒模樣的喪屍,它的手腳被铐子束縛住,身上連接着無數根管子,不斷地有營養物質輸入到它身上,同時也監測着它的各項數據……
它嚎叫着,嗷嗷大哭: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
【餓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它發出的一切指令,完全出于本能,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安靜下來,安靜!】
林潛嘗試着與它溝通,然而,它只是不斷地發出痛哭和嚎叫。
安以真嘆息一聲:
“它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你比它強太多……潛潛。”
“你別再說了!”
林潛鑽進了那個漆黑的房間裏。
“……”
安以真沉默下來,只餘一聲悠長的嘆息。
林潛還沒有站穩,只見那只喪屍嬰兒的手铐咔噠一聲打開了。
那喪屍嬰兒發現自己能夠自由活動,嗷地笑了。
下一秒,它那灰白的瞳孔,忽然鎖定了林潛。
【走開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林潛不知道,是不是只要是同級別的喪屍,便會有相互吞并的本能——他敏銳地察覺,自己十分讨厭眼前的這只喪屍,甚至對它産生了一種詭異的、強烈的食欲。
而對方似乎和自己有着一樣的想法……
林潛還沒來得及多想,那喪屍便朝着他猛撲過來: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同一瞬間,那喪屍嬰兒敏捷的身影,忽然分為了十六七個,從不同方向朝林潛撕咬過來……
林潛望着那只喪屍小巧而迅猛的身影,冷汗從額角滑落。
他完全分辨不出來,對方的異能,究竟是幻術,還是分身……
它似乎兼具了速度異能。林潛的動作,根本趕不上它進攻的速度……
——冷靜,林潛,你必須冷靜。
林潛想。
淩棄他們,仍在城門與席烈陽苦苦纏鬥……
這場仗,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可以打。
他必須要贏,他只可以贏。
否則,屍潮将會徹底摧毀東部基地……
林潛屏息凝神,側身閃過了對方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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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地下空間的某處。
安以真關閉話筒,輕轉腕間佛珠,轉頭望向了身邊被捆縛在椅子上的綠色喪屍,長長嘆息了一聲:
“璧清啊璧清,我說服不了潛潛,對不起……”
他俯下身,手緩緩伸向那只喪屍的臉,輕輕将它額角垂落的長發,撩到耳後。
露出一張青白而猙獰的,微微腐爛的面孔。
那喪屍雖被限制在椅子上,卻仍用一雙兇狠的綠色眼眸瞪着他,好似在看一盆喃喃自語的肉塊。
“你仍是和從前一樣美麗。”
安以真低喃了一聲,在那只綠色喪屍的額頭輕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