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向梨遲的事件被傳到網上鬧得沸沸揚揚。
直播的那天中午, 微博甚至爆了兩條熱搜。
為避及影響,靳淵白讓向梨遲先回去,至于劇組之後是否還會用她, 并沒有明說。
經紀人在得知這件事時簡直氣炸了, 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問她為什麽要把這件事鬧這麽大。
問她還嫌自己網上的黑料不夠多嗎?
向梨遲卻十分坦然地說:“我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氣得經紀人只能掐着人中繼續回去買水軍。
網上的輿論風向瞬息萬變, 有人對她改觀,也有人罵得更兇。
向梨遲都不太在意。
她回到了顧家, 顧家父母看到她時滿眼心疼,顧承望作為男人有些話不太方便說, 但他和梨遲承諾,一定會讓覃泰仁付出法律代價的。
夜晚,鄢曼吟來到梨遲的房間說陪她睡覺,或者只是看着她入睡,這樣才能稍稍安心些。
向梨遲的嘴角是很淺淡的笑:“不用了, 我想要一個人的空間。”
鄢曼吟擔心她夜晚難以入睡, 在一旁點了安神的香。
這一夜,她久違地夢到了養母,她來給她過生日了。
十六歲的生日。
然而濃黑的夜幕中不見一絲月色,荒寂的草地被冷風吹動,交錯的時光記憶在黑暗中反複浮現。
又是那個昏暗的房間,蔓延身體的驚恐讓她的心跌宕起伏。
她知道這是夢, 是萦繞她多年的噩夢。
她放慢了呼吸試圖讓自己從夢境中掙紮着醒過來。
忽然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 汗水順着發線流了下來。
向梨遲坐起身後,手指抵着額間, 輕柔眉梢。
直到确認了自己已身處現實, 胸口的悶感才有所緩解。
她心情複雜地走到窗邊,暗淡夜色中, 一抹猩紅光點亮起。
自從十六歲外出打工之後,向梨遲就很少回到蘇城。
這裏有她最糟糕的記憶。
她想,她是不會喜歡蘇城的。
之後每次回到這裏,她都無可避免地會做噩夢。
煙霧輕薄地從唇邊漫出,飄散在空中,向梨遲從窗前的倒影中看見了自己,似乎她還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記憶中,她和第一任養父母生活到了六歲。
爸爸媽媽對她的感情總是淡淡的,說不上來好也沒有很不好,起初她還不明白為什麽,直到後來媽媽又懷孕了,被查出來是男孩,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她以為爸爸媽媽只是重男輕女,并不是不愛她,給她的愛比弟弟少一點。
沒事的,這沒關系的。
可有天,她聽到了父母說起了她的身世。
原來他們早知道她不是親生的啊,甚至他們在知道之後完全沒有想要找回自己親生女兒的想法。
因為只是女兒罷了。
向梨遲一時不知自己和那個小女孩誰更可憐些。
對于這個未出世的弟弟他們都很歡喜,爺爺奶奶也是。
所以他們選了一個吉日準備回廟中找大師還願,可路上卻發生了意外。
情況很慘烈,父母走了,未出世的弟弟也是。
有時候她在想,要是她也在車上就好了,可為什麽她不在那輛車上呢,向梨遲到現在都很難形容她那時的心情。
父母走了之後,她的姑姑來接她回家。
姑姑說:“我不能生育,你只會是我唯一的孩子,跟我走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義無反顧是什麽感覺。
哪怕她隐隐感覺姑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為了姑姑,她還是去了。
到了覃家後,姑姑給她改了名字,她也改口稱呼她為媽媽。
起初覃泰仁是同意她的到來的,在他的想法中,小孩的父母離世後她必然會分得一部分遺産,只要不是來吃他用他就好。
可後來有天他發現,那些錢全被媽媽存了定期,覃泰仁憤怒極了,斷了給家裏的生活費,并且拒絕負擔她的任何費用,媽媽的身體一直不太好,但也不得不外出工作補貼家用。
身體的過度勞累讓她得了病也不說,回家之後還要伺候那位中年沒了工作的男人。
好巧不巧,那段時間他獲得了一筆拆遷而來的款項,飛來橫財讓他在家中一下挺直了腰杆,在外吹牛好面,在家脾氣暴躁地把自己當成了土皇帝,趾高氣昂地指使媽媽。
男人到了一定年歲似本性暴露一般,會将所有陋習都展露無遺,哪怕知道家中有一沒有血緣的養女他也從不避諱,抽煙不顧環境,上廁所不關門,随意進出她的房間。
那段時間她正處在青春期,對他言語以及行為上所有冒犯的行為都極度敏感。
直到有天她發現,家裏的門鎖是人為損壞,而他會故意在她換衣服的時候闖入房間,那時她才意識到,不是她敏感。
可她沒有任何地方能夠講述這些糟糕的情緒,只能在內心一遍遍折磨自己。
向梨遲強迫自己将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往全都忘卻,可那雙陰鸷偷窺的眼睛和足以殺死她的羞恥感,一直到成年時候她都沒能忘記。
哪怕她後來已經強大到能和自己釋懷,但潛意識中對男性厭惡的感覺還在伴随着她。
在她十六歲那年,母親不堪身體負擔,病發離世。
明明再過幾天就要到她生日了,為什麽不守承諾,小梨遲哭了整整三天,也發了三天的高燒。
母親的喪儀辦得很簡單,墓地也十分簡陋。
當時的她并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為母親做些什麽,因此梨遲下了決心辍學離開蘇城。
覃泰仁對于她的離開滿心高興,她母親死了,沒人給她生活費,若是她還繼續留下,必然要伸手找他要錢。
就算她自己不走,他也會逼着她離開。
只是望着向梨遲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覃泰仁一時心裏發怵,他強撐着厲聲說道:“你媽媽就是為了養你才累死的,都是你害死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似乎就是想将這層愧疚深深埋在她的心裏。
梨遲走得果決,她終于能重新叫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喜歡原來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和媽媽是一個姓。
十六歲的她還只是未成年,很多體力勞動的工作都不能做,一次意外中梨遲進入了模特行業。
後來她一步步轉入了娛樂圈,刻苦鑽研演技,認真對待每一個劇本,哪怕只是個爛劇,二十一歲這年在跑了無數龍套之後她雖算不上大火,但也有一兩個讓人能有印象的角色。
五年了,她以為自己離開了家,也離開了他。
但不知是同行競争還是狗仔惡意爆料,有人扒到了她的家庭,并過去采訪了覃泰仁。
覃泰仁哪會存什麽好心,惡意造謠并诋毀着她的曾經,将她形容成了在校是品行低劣的太妹,在家是不敬父母的白眼狼。
那是她入行第一次遭到這麽大規模的網絡暴力,哪怕她一遍遍解釋,從未有人相信。
梨遲別無他法,只能再找到他,求他澄清,就算不能澄清,求他不要再造謠了。
五年後再見面,他那雙污濁又貪婪的眼睛從未變過,張口就是要錢。
梨遲給了,給了一筆不小的費用,幾乎掏空她這些年的所有存款。
覃泰仁也做到了出來澄清,可這似乎并沒有什麽用,證據鑿鑿的事件竟還有反轉?
熱度過後早沒人關注了。
網絡的狂歡過後,受傷的只有她。
這次事件之後,向梨遲的心态變化很大,尤其可笑的是,黑料滿天飛的這段經歷竟還幫她拿到了從前怎麽也夠不到的角色。
那邊給的理由是這段時間她有熱度。
真是可笑。
唏噓嘆笑過後,她還是接受了這個角色。
當她随波逐流也好,當她堕落糜爛也罷。
她想賺錢。
她想買個房子,買個自己的家。
她想把母親從那破敗的墓地中接走,就像當初她對她伸出手那樣。
對于被親生父母找回這件事,梨遲沒有多少驚喜。
她也從未想過要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因為她已經失望過兩次了。
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媽媽更好的媽媽了,哪怕沒有血緣關系。
覃泰仁正是因為知道她的這個軟肋,一次又一次地以母親作為說辭挾制她的最後一絲善心。
這八年她何嘗不是在無止境的煎熬中度過。
她也時常在想,母親是否會後悔接她回家,母親臨走前是不是心懷怨念,以至于這些年她一次也沒來過她的夢裏。
雜亂的思緒回籠之時,渙散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晰,她又看見了玻璃中那個二十三歲的向梨遲。
紅腫的眼皮下,兩行斑駁的淚水早已布滿了她的臉龐。
她伏在自己的膝上,阖了阖眼想要掩去那無盡的酸澀,可喉間止不住地抽泣聲低鳴,破碎又悲哀。
忽然指尖傳來一絲燙意,煙蒂即将燃燒到底,向梨遲沉息默了許久。
她将煙頭丢進了煙灰缸。
起身後,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
梨遲打開了卧室的門,想去洗把臉。
忽地,她頓在原地。
客廳裏點了一盞微亮的壁燈,鄢曼吟坐在那,聽見開門聲後焦急地走了過來。
她的眼底密布着血絲,低啞着聲苦澀開口:“遲遲你還好嗎,媽媽很擔心你。”
她為什麽一直守在這裏。
她聽到她在卧室中哭了嗎?
向梨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聲音如同被真空隔絕,只剩沉默。
鄢曼吟眼中是濃濃的悲傷與安慰,她朝她張開了懷抱。
“如果你睡不着,可以抱抱媽媽。”
向梨遲的喉嚨像是被無形的酸楚撕扯着,所有稀薄的言語都被吞沒。
而後她的身體被緊緊地抱住,溫熱包裹的氣息在這個冬夜似乎格外溫暖。
她咬緊牙。
淚水徹底決堤。
她好想媽媽。
好想再抱抱她。
沉重的淚珠滾落,濕了她的肩袖。
她好像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薄情地拒絕一切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