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他的暗卫 > 第147章 旧账
    自从京涌山一役后,朝廷花了很大心血来排查这里的火器,即使如此,依然有零星遗漏。

    朝廷颁布发令,禁止民间火器制造,并在京涌山划定了禁区,禁止寻常百姓进入。

    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有那抱着侥幸心思上山砍伐的百姓,于是便偶尔有百姓被炸伤,消息传出去后,再无人敢轻易进入禁区了。

    宁王通过九微令,将夏侯止澜手底下那批聋哑旷工收为己用,先要他们传授火器制造之术,并迅速成立了火器营,研习火器之术。

    除此外,宁王也要那些矿工带着火器营,再次排查山中埋伏火器,如此足足一个月,山中埋伏火器总算被尽数查出。

    不过即使如此,百姓却怕了,甚至有种种鬼怪传说,轻易不敢有人踏入这片深山,以至于山中庙宇道观都荒芜起来。

    于是宁王和太子商议过后,便干脆把这里设为火器营训练所在。

    今日宁王上山,却不是为了火器营一事,他径自踏入后山一带,来到了一处庙宇。

    蓊郁林木之间,隐着一处庙宇,这是一处有些年月的,墙垣以灰砖砌造,涂有白垩。

    宁王进入殿中,却见殿墙上绘有各样壁画,是三世佛及诸菩萨庄严法像,并有一尊两个人高的石雕观音菩萨。

    这里有几个小沙弥正在清扫山墙,见到他后,都恭敬地行礼。

    宁王径自踏入后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斋院,院落破败,荒草已经将铺就小路的乱石拱起,喧宾夺主。

    宁王踩着荒草,走上了台阶,推开老旧的木门,步入其中。

    青灯古佛,一缕香烟袅袅而起,而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男子正是叶闵。

    宁王垂眸看着叶闵,此时的他一身白色葛衣,黑发披散在肩头,在这极致黑白映衬下,他削瘦,苍凉,萧条,仿佛入了冬的枝条,没半分生气。

    宁王并不曾惊动他,而是径自走到香案前,他看着香案上摊放着的佛经,恰好看到一句,为“晨所睹见,夜则不现,昨所瞻者,今夕则无。我今少壮,无所恃怙,少者亦死,男女无数”。

    这是《出曜经》中的句子。

    他注视着那句话看了一会,才道:“我记得这句话,年少时我们曾经师从苦枝大师,那时候我们还曾就这句话论法。”

    他想起这些,笑了下:“可那个时候我们哪里能参透这些,我们都很年轻,桀骜不驯,我们心存大志,以为自己可以踏平天下豪情万丈。”

    叶闵却一直不曾说话,他低垂着眉眼,仿佛已经枯萎的枝叶。

    宁王苦笑一声:“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我永远可以信任你,倚重你。”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叶闵身上:“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叶闵。”

    这是他倚重信任的人,是可以共商大计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联手打败了共同的敌人!

    本应该是觥筹交错欢庆时,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要算这一笔账。

    叶闵捏着佛珠的手颤了下,手中的佛珠几乎脱落。

    他终于放下那佛珠,低声道:“殿下,我对你不住,但我踏出一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宁王盯着叶闵:“所以,为什么?”

    叶闵声音掺入苦涩:“因为我得不到的,你轻易就得到了,我嫉妒。”

    宁王眉眼锋利。

    叶闵叹了一声:“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救了她,就在雪地里。”

    宁王不言语,他就那么看着他。

    叶闵:“那时候我们还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样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可这也没什么,我并没在意,也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宁王:“嗯……所以你把她带到千影阁,交给岳嬷嬷调教。”

    他说起这个时,神情格外萧瑟。

    每每午夜梦回,他醒来,会无声地看她,看她熟睡时的模样。

    夜深人静,睡梦中的她如此恬淡,岁月静好。

    可他就是会想起,不断地想起,想起曾经的一点一滴,每一处细节都是一把锉刀,会不断地剐蹭着他的心。

    在那种几乎颤抖的痛苦中,他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要为她扭转乾坤!

    他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自小衣食无忧,在疼宠中无忧无虑地长大,他想为她抚平每一处伤痛。

    可他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所以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她的任何人。

    叶闵睫毛垂在苍白的面庞上,他低声道:“是,把她送到岳嬷嬷那里,她被调教,被驯化,学会服从,明白规矩。”

    之后的一些事,显然叶闵也并不知道,他离开了。

    那时候的他还未曾受伤,是风光无两的少年将军,那么削瘦倔强的小女孩不过是他记忆中很淡的一抹影子,随着时迁境移,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后来他父亲惨死,家庭遭遇变故,而自己也在那场残酷的大战中陡然折翼。

    背负着血海深仇,他要独自挑起振兴家门的重任,可他身有残缺,他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了。

    他怎么去面对一双双期望的眼睛?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隐身在千影阁,于是这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她。

    他亲眼看着那个原本瘦弱倔强野性难驯的小女孩磨平所有的棱角,恭顺服从,也看着她日渐褪去稚嫩,绽放出清冷耀眼的光彩。

    宁王锋利的视线落在叶闵脸上:“从那时候,你便开始喜欢她。”

    在他还未曾注意到她时,她就已经活在叶闵的眼睛中。

    叶闵:“并不是。”

    他低声解释道:“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她的一个秘密,她心里记挂着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宁王神情顿了顿:“是皇兄。”

    叶闵:“是,她偷偷仰慕着太子殿下,甚至由此对太子妃产生了阴暗的心思,她在暗中盯梢着太子妃。”

    宁王:“哦,然后?”

    叶闵:“当我发现她盯着太子妃时,我才意识到,我不喜欢她这样,是我一手把她调教出来的,我以为自己掌控着她所有的一切,但现在,我发现不是,在她心里有一处,是我完全无法触及和掌控的!”

    他提起这些时,挫败苦笑:“我想占据她所有的心思,哪怕是畏惧也可以。”

    “我想让她看我,但她在我面前永远低着头,她跪在那里,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宁王墨黑的眸底泛起凉意。

    叶闵却不管不顾,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所以她盯着太子妃,我也在盯着她,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在暗中觊觎着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必要时刻,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他空洞的眼底阴郁凝聚:“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她对太子妃出手,那我便会对她出手。”

    若是那样,青葛只会沦落为他的掌中物,永远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禅房中的气息几乎凝滞,宁王视线冷锐。

    叶闵苍白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惆怅,他喃喃地道:“最后,她克服了自己心底的恶念,释然了,放弃了。”

    可就在青葛放下的那一刻,叶闵彻底坠入,再不能自拔。

    他自嘲地道:“殿下,其实我曾经有机会,可我愚蠢至极,我竟然那么幼稚,心存期盼,甚至还曾经磕磕绊绊想讨好她,取悦她,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简直可笑荒谬。”

    宁王死死地盯着叶闵,可是心神却开始恍惚。

    如果不是自己和夏侯见雪的那门婚事,如果不是那场替嫁,那青葛——

    青葛一定会落在叶闵手中。

    这种后怕让他心底泛起恐惧。

    叶闵:“我那么幼稚地讨好她,她却只一心要用身体收买我,她嘴里没一句真话,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她送给我银梳,我还颇为感动,但我的眼睛瞎了。”

    宁王:“可她送给你银梳。”

    叶闵想起过往,面上显出诡异的红晕,神情有些扭曲:“那个男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嫉妒若狂,几乎崩溃,我也曾经想过告诉你真相,可我又不想,不想那么轻易成全你们!”

    在这种纠结痛苦中,他终于背叛了宁王,走上歧路。

    宁王轻笑一声:“叶闵,你隐瞒我,以至于我三年苦苦寻觅,我自是恨你,但这没什么,你我兄弟,我不会怪你,甚至——”

    他甚至可以感激他。

    他性子中的骄傲不驯要被煎熬磨平,才能成为最适合她的男人,若那时候叶闵告知一切,两个人磕磕碰碰,他并不敢确定自己不会再次伤了她!

    他压下心间复杂的情绪:“包括在千影阁的种种,这也不怪你,有些甚至是我自己做的孽,我没资格怪你,可是她的伤……那时候你明明识破了她的身份,你知道她便是我放在心坎上的人,你依然对她下手,重伤了她。”

    叶闵声音苦涩,当年他既已知青葛便是小世子生母,是真正的宁王妃,那他无论如何不能伤她。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他便已经隐瞒了宁王真相,之后他恢复记忆,却一直以失忆为掩护,依然不肯透露半分。

    他和宁王虽有兄弟之情,但他效忠于禹宁王,视禹宁王为主上,如此种种,已经大错特错。

    他低声道:“我原本不想伤她,只是想带她回去见你,可是那一晚发生了许多事……”

    晚照出现了,晚照说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心上,之后的事情,只能说大家都被逼到绝路,疯了。

    只是后来,当他飘泊在江流中时,依然在想,不断地想,想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的卑鄙龌龊,没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以至于后来哪怕恢复记忆,也不想再提起。

    他太贪恋忘记一切的滋味。

    宁王:“她胸骨有些变形,请御医看过了,说时候太久,未必能治,只能花费时间慢慢调养……叶闵,你哪怕给我一刀,我今天都可以说,你我兄弟,我不在意,没什么,但是伤她,不行。”

    “那个雨夜,你重伤她时,她才生下承蕴不足半年,还未曾彻底恢复,那是我的妻子,我不曾护她,反而让她被人欺凌,被人痛打,被人羞辱。”

    叶闵垂下眼,低声道:“殿下,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宁王拿出两把剑,将其中一把直接扔到了叶闵面前。

    铿锵声中,叶闵看过去。

    他知道这把剑。

    当年先帝赐给宁王两把剑,都是造剑大师巅峰之作。

    宁王薄而长的眼睑垂下,视线冷锐如刀:“叶闵,你站起来,拔出那把剑,我不杀跪在佛前手无寸铁之辈。”

    叶闵弯腰捡起来,之后拔出。

    宁王:“来。”

    叶闵

    :“好。”

    剑气锋利,白光乍现。

    只是一招而已,一招之后,宁王仓促中收回剑势。

    叶闵胸口溢出血来,血往下流,染红了衣摆。

    宁王冷冷地望着叶闵:“你是一心求死吗?”

    叶闵神情灰败:“殿下,从我背叛你的那一日起,我便知终有一日,你的剑会刺在我身上,如今我已手刃郁回,报了血海深仇,那我便再无牵挂,愿一死以恕罪,我已毫无求生之志。”

    宁王略显泛白的指骨紧紧攥住自己的剑。

    叶闵缓慢跪下:“殿下,杀了我吧。”

    宁王盯着叶闵,沉默许久后,骤然一剑刺出。

    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剑气四溢。

    一切不过是片刻间,当剑气止住,禅房中一片寂静。

    唯独叶闵的发,齐刷刷断掉,一根根散开,飘落在削瘦的肩膀,散了一地。

    宁王将剑缓慢地插入剑鞘中,之后道:“你如今跪在佛前,毫无斗志,我又怎忍心杀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断你发,算是为妻雪耻,以后,青灯古佛,你这一生都不许走出京涌山,世间也再无叶闵。”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