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书房长谈
韩远沛复杂的目光落在魏思沛上,半晌,轻叹一声,“我让后厨重新送些饭食来,今个受惊了,用过饭后且与媳妇好生歇一歇,明个爹定然将真凶惩之以法。”
这个时代,家奴是没有什么人权可言的,一朝被人买去,生死全掌握在主人手中,宝珠心头正想着,便听魏思沛朗朗出声道,“若说是家仆所为,我定然是不信的,仅拉几个家仆应付差事儿,也不必告诉我们。”声音竟是带了三分不屑。
韩远沛轻叹一声,苦笑道:“我儿竟这样不信我。罢了罢了,若真是你……若真是她做的,爹自当请她亲向你来赔罪。”
在他眼中,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只魏思沛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心中失望之极,一张脸由于发怒而涨的通红,“她的性命便那样贵重?我娘的命却那样不值钱?”摇头嗤笑一声,“只可怜了那些替人办事的仆从,怕要死在乱棍之中。”
他一番话说的韩远沛久久回不上半句,宝珠心有所感,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扭头去看她,目光轻转间,眼角便扫见廊头不远处一个躲躲闪闪的身影,正想细看,那人一闪便隐入黑暗中,不仅她,连韩远沛眉头也皱了皱,朝暗处一抬下巴,便立时有两个壮仆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便将面色灰白,抖如糠筛的小厮书荣捉了来,韩管家讶然挑眉,呵斥道:“你不是二少爷跟前儿伺候的书荣么,怎的在此鬼鬼祟祟?”
书荣登时脸色灰败,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巴却抿的死紧,半句口也不肯开。
气的韩远沛抬手便招人,“嘴紧便打去取火炭来”
宝珠意识到他兴许知道些内情,忙摆手制止道:“打死了他有什么用,若背后另有其人,反倒失了线索,便宜了那人”
魏思沛冷冷一笑,仿若早知道结局般,“莫不是想借机徇私情?”
韩远沛深吸一口气,终是抬手制止了下人。
不消旁人说,他大抵也略猜出几分,只却没想到庆良那般糊涂强忍怒火问那小厮,“你是庆良院子里的,为何却在此窥探?今个若不说清了,你性命是小,若连累了全家老小便得不偿失了。”
书荣原本还想抵赖装作不知,一听老爷语气已然有七八分肯定,又说出那样的话儿,立即便扯开了哭腔求饶,头如捣蒜般重重磕起了头,“求老爷饶恕了小的,是大,不,是二少爷命我将苦豆粉洒进饭食里混了的,不关小的事啊”他一边哭一边抹泪道,“方、方才二少爷遣着我过
来瞧,
呃,
人死了没……”
韩远沛长长呼出一口气,
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一转身,神色极沉重,想要与魏思沛说什么,却见房门此时缓缓从里头闭了,魏思沛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是你家事,你便自行处置吧,只莫忘了你方才说的公正。”
韩远沛什么话也没说,淡淡吩咐着押了二少爷进厅里,再去请夫人,转身便下了楼。
房间里,宝珠见魏思沛神情极失落,知道他由此想到了他娘,再三思虑一番,才开口劝他,“他本就是那样的人,早年能不顾你母亲死活离去,如今咱们也别指望着他真能如何待咱们,思沛哥,你该想开。”
魏思沛轻摇摇头,“我只是替我娘不值当,她竟为了这么一个人毁了终生。”顿了顿,又道,“方才查问出是庆良,他知道结果心头必定难受吧,其实,那一刻我心头却快意的很,他那样负了我娘,如今便有儿子不孝在后。”顿一顿,目光殷殷瞧她,“可我瞧着他那样沉重,心头又快意不起来。宝珠,你总说我待他太过苛刻,你说,我执意不与他相认,究竟是对是错?”
宝珠叹一声,对他这样尖锐的问题一时没了主意,有意宽他的心,模棱两可地说道:“认有认的理,不认也有不认的理,你若执意不认,总也有你的道理,旁的不说,你母亲临终不也有了遗言,不许你与他相认么,你母亲那样恨他,想必也不愿你与他相认的。”
他点点头,像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般道:“对的我好,我瞧在眼里,却不想,也不能代替娘宽恕。”
宝珠见事态短短时间已明了,心知韩老爷必定不会重罚庆良,了不起打个十来大板子,这样的事儿,若韩夫人执意护着庆良,他们两个去了官府也是白闹一场,又何况在汴州地界,强龙不压地头蛇,想到这儿,便叹一声,“好在今个咱们福大,要我说,也别去争这一口气,且叫韩老爷自个头疼去,明个咱们便回吧,活了十七年,前头没经历的这回远行可都经历了个遍,还是觉着咱们县里平平淡淡的日子好,这几日一入梦里都是铺子,爹,娘,还有招娣姐他们。”
魏思沛点点头,“我也正想对你说,明个一早便走吧。”
今日发生事多,两人也没了打闹玩笑的心思,早早吹了蜡烛,床榻上小声拉扯几句便各自睡下。
只第二日天还不亮,便有仆从急匆匆来敲门,说韩老爷书房里有请。
两人匆匆起身了,知道要说多半是昨个发生的事儿,加之要辞行,两人相视一眼,他们两个在大部分事儿上心意极相通,不必多说,只消一眼便瞧出对方心思,相携由仆从
领着去了书房。
韩远沛坐在书桌前()?(),
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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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憔悴苍老了许多()?(),
魏思沛见时不免稍有些惊愕,但还是垂下头去,淡淡道:“我们来辞行的,今个便回。”
出乎意料的,韩远沛竟点了点头,“马车已为你们备好,一路上有二十壮丁护送,今后若……”他顿了顿,眼中似有荧光闪烁,半晌,他轻笑一声,掩去眼中情绪,叹道:“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媳妇也娶了,这两年添了丁,日子该也美满。往后若能念起爹了便来汴州瞧一眼爹。”似是担心魏思沛拒绝的话,他不待停顿,立即道:“只两地路途遥远,爹知道你不便,闲来几封书信,报个平安爹便宽心了。”
魏思沛轻应一声,抬头道:“你若不想处置庆良便算了。这回原本也因我而起,若我走了,府里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韩远沛有些意外地瞧一眼思沛,眼里带了些欣慰,“我儿是怕爹为难?只不过你放心便是了,爹已决定将他逐出韩家。”他这一欣慰,语气不免又带些希翼,“咱们韩家人丁稀少,你爷爷奶奶早早便过了世,爹这些年除你以外也再没留下子嗣,往后你若在北方呆的腻了便与媳妇归来,韩家大门总为着你敞开的,爹盼着哪一日还能再见你与孙儿们。”
魏思沛久久未做声,猛一抬头瞧一眼韩远沛,复又低下头去,半晌,轻咬着下唇,复又抬起头,艰涩道:“你当初为何负了我娘,你那日说闲了与我解释,今个我便要走了,你不打算说么?”
一说起这话题,韩远沛面上便带了深深的自责,“你叫思沛,爹便知你母亲的苦心,每每不愿唤你的名字……”他眼神一黯,陷入当年的往事中,“那一年,爹生了一场大病,正是谢氏衣不解带照顾了爹三天三夜,爹也是年少****。”说到这儿,他面上带了浓浓的愧疚,“没多久她便怀了爹的孩子,她出自大门大户,爹念及她清誉不再,这才与你母亲递了休书,盼着她重回济州老家,谁料到她竟那样痴情,并且肚中有了你,没多久便传来爹高中了举人的消息,几个月后,爹才知道谢氏并没怀上爹的孩子,只那以后,爹的仕途……由着岳丈的疏通,这才一帆风顺起来,你母亲那么一个女子,勤劳善良,却独独少了家里的背景,爹心头愧疚不已,三年后,那时你也有了四岁吧,爹才在这偌大的汴州站稳脚跟,也稍稍累积了些人脉,打探后才得知你母亲……竟,竟就那么去了,好在打听到你的消息,爹马上便着手去接你,岂料,却失了你的联络,再往后,爹派了许多人各处去寻,却再没寻到你的消息,直到几个月前……”
魏思沛淡淡抬起手,“不用再说了,终究是你负了我娘,一句年少****便能抵过?自古奔为妾,聘为妻,无媒五无聘,娘甘愿私奔于你,你却那样忘恩负义地负了她”
韩远沛面上闪过一丝不安,急切道:“没错负了你母亲是爹的错,爹忘恩负义,贪图权贵千错万错,可爹却从没想过你母亲会那样早的去了,竟没留下让爹赎罪的机会。”
魏思沛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你现在再如何悔,娘也去了。”瞧一眼韩远沛,面上带些不忍,终道:“娘临终有遗言,不准与你相认,今个我走后,往后你便多多保重吧。”
韩远沛登时面如死灰,颓然道:“你母亲竟恨我至此,死后一把火烧了身子,骨灰沉入江中,不许我拜祭倒罢了,竟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留给我……罢了罢了,终归是爹犯下的错。怨不得旁人,怨不得旁人啊”
再一抬眼时,眼中竟带了些泪花,“你只知爹负了你母亲,却不知爹这辈子也受尽了罚,这些年,没有一日不念着你母亲,当年是爹瞎了眼,迷恋着权贵,你母亲那样好的女子,爹终其一生怕也再难寻觅,当年竟那样轻视你母亲,那样便抛弃了她直至得知她死后,方大彻大悟你母亲在爹心头的重要。”
魏思沛微闭了闭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