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陌上花开满时 > 第 58 章 京城报仇第五十八天
    应小满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小院中央,不自觉握紧自己的手。

    有生以来头一次被询问口供,过程却出乎预料地简单。

    询问围绕着她义父。年岁,姓名,何时去的老家村落,如何谋生。因何去世,葬在何处。这些年有没有远行。

    应小满如实地供证。

    “我爹姓应,名叫大硕。”

    “去年腊月里过世。我娘告诉我说,我爹过世时五十一岁。人就葬在我们老家山头。”

    “山里打猎为生。我爹瘸了条腿,不方便远行。我长这么大,我爹除了进山打猎,去得最远的就是三十里外的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镇上的布庄东家送了秆秤来我家,想拿等重的绸缎料子买我做妾。我爹去镇上寻到布庄东家,把人从家里拎出来暴打了一顿……”

    夜风吹过竹林,细叶沙沙地响。两名文吏飞速记录。

    赵十一郎翻开长案上的口供卷宗,目光停在某处。

    “余庆楼掌柜方响,昨日供证说,你父亲并不姓应,其实姓庄。”

    “庄九。”应小满承认听说过:“我爹年轻时或许用这个名字?但我爹在我们村子里的二十来年就叫应大硕。我家给我爹坟头立的木牌,写的也是应大硕。”

    赵十一郎从长案后抬头,目光逼视下方木椅坐着的应小满。

    牵扯到关键口供,他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你何时知道你父亲是庄九的?”

    应小满算了算:“上个月。”

    “上个月?”十一郎细微皱眉。岂不是在京城里。

    “你从何处得知的庄九?”

    应小满的眼神忽闪了一下。

    七郎告诉她的。

    七郎叫她有一说一,如实供证。但她这边如实回答,会不会把七郎牵连进去?

    她之前的供证,问得飞快,答得爽利。现在罕见的一踌躇,在场各个都是查案老手,瞬间便察觉了异样。

    不止十一郎的视线炯炯,就连旁边两位文书吏也同时停笔注视过来。

    被四面八方同时盯住,坐在灯下的应小满一个细微激灵。

    “……”

    突然席卷小院的短暂沉默里,侧边坐着旁听的晏容时开了口,不紧不慢把话头接过去:“我告诉她的。”

    “她所知晓的庄九履历,都从我这里得知。我所知晓的庄九履历,都是查案中途翻阅旧档得知。”

    “应大硕已经离世,庄九消失于茫茫人海。我告知小满的时候,说得是‘两人疑似’。但并无实际证据,只凭‘魁梧巨力、擅长飞爪’这几字记载,无法证实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问询到此为止。

    两名文吏双手捧上墨迹未干的口供录状,赵十一郎把供状搁在长案上,来回翻看几遍,指节在案上长长短短地敲。

    “两人疑似,无法证实。应家这条线就此结案了?”

    “就此结案。”晏容时起身走到长案前,把供状迎风吹了吹,吹干墨迹,交给文吏封存入档。

    “怎么,你还要

    往下追查?北国奸细案关系重大,除了牵扯进不相干的人,还能追出什么?”

    ()?()

    赵十一郎抬眼打量面前神色平静的好友,再看看灯下坐着略显不安的应小满,抬手揉揉眉心。

    ()?()

    确实,能把晏七郎和晏容时认作两兄弟,说她是北国潜伏入京的奸细?十一郎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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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继续往下追问,除了把七郎也牵扯进去,还能问出些什么?

    ()?()

    “余庆楼北国奸细案,应家这条线就此结案。”

    十一郎如此说罢,揉着眉心从长案后起身。

    “虽说应家和北国奸细案不相干,七郎,你还是要私下问问她的所谓‘替父报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抬头,面前早没了好友人影……

    晏容时搀扶着应小满起身,挨个捏了捏她蜷起的指尖。“吓着了?”

    其实一开始还好。有问有答,如实回话,无甚好多想的。

    直到十一郎的狭长鹰眼抬起,用他那惯常阴沉的眼神紧盯着她,问起她如何知道爹爹便是庄九的。

    在那短短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下一句如实回答,极有可能把七郎牵扯进案。

    她这处陷入难耐的沉默时,七郎却自己开了口。

    张嘴把所有的责任直接揽过去!

    十一郎犀利的视线转向七郎的那个瞬间……

    初秋还带着热气的夜风里,应小满的背后倏然渗出一层冷汗。

    刹那间,她坐在大理寺关押待审官员的小院木椅上,纤细肩头绷得笔直,呼吸都重了三分。

    满脑子想得都是,七郎被她牵累,丢了官职,坐上蓝布小轿,被大理寺官差押送来这处冷冷清清的待审小院的凄惨景象。

    七郎从高处骤然跌落窘境,说不定会和晏八郎那般,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说不定就关在晏八郎的小院旁边,还要被他那嘴毒的兄弟冷嘲热讽……都是自己牵连了他!

    直到被一双手拉着起身,挨个捏了捏她攥紧的手指,把她手掌心掐出深深月牙印的指甲松开,手指尖被握进温暖掌心。

    应小满仰着头,清亮乌眸里残余几分警惕和后怕:“就这么结案了?后面呢,不再问了?”

    “结案了。应家不涉案,以后不会再问。”

    应小满有点恍惚地站起身,背后一层细汗黏哒哒的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有点冷。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又看了看边角的一丛小竹林。

    结案了。

    应家不涉案,也就不会牵扯进七郎。

    七郎不会被她连累丢了官职,不会被拘押在小院里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更不会被晏八郎冷嘲热讽……

    交握的手催促地拉了拉,她低头无声地抿着嘴笑,耳边传来七郎熟悉的嗓音:

    “今晚供证过后,应家和余庆楼奸细案再无牵扯,叫你母亲放宽心。对了,十一郎毕竟是你结案的主审官,趁他今晚得空,过去说两句话,把上回暗巷的事当面说开了可好?你放心,十一

    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上回暗巷之事既然被他按下,便不会再追究……(s)?()”

    两人对站在小院中央,周围俱是明亮灯火,晏容时微微地往前倾身,正对着面前低头不吭声的小娘子轻声缓语地劝说,应小满忽地抬起头来。

    明亮灯光映照上她盈盈舒展的面容,仿佛三月里鲜妍盛放的枝头春花,清澈眸子里映出面前的七郎,眼神亮得惊人。

    应小满踮起脚,就在面前的郎君微微俯身、和她小声说话的功夫,直接伸出两只手臂,揽上他修长的脖颈。

    “七郎。()?()”

    应小满的脸颊贴在柔滑的衣襟上,熟悉的浅淡熏香气息传入鼻尖,她没有问过他惯常用的是哪种熏香,总之是七郎的气味。

    她满意地蹭了蹭,又小声喊,“七郎。?()?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啪嗒,文吏手里捧着的口供录状掉在地上,又被慌忙捡起。

    两个大理寺文吏在狭窄的小院里团团转。低头看地,无事找事,满地乱窜地瞎忙。

    十一郎站在长案后,准备离席的动作顿住,一双狭长眼睛瞪视面前的场景。

    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相拥的两人还没有分开。

    十一郎的声线低沉而冷,一字一顿,幽幽地说:

    “我在兵部耗了五个大夜。难得一个晚上得空,我约他喝酒,他说太忙,抓我过来大理寺录供……叫我看这个?()?()”

    身边的吴寻板着脸站着。

    视线无处安置,最后直勾勾盯着院门。“殿下英明。”

    十一郎:“……”

    好在小院中央相拥的一对身影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

    两人的手交握着,应小满走到长案面前,于近处瞄了眼这位显贵出身的宗室儿郎:赵十一郎。

    十一郎背手立在长案后。不知为什么,此刻的面色在灯下更显得阴沉了……

    应小满心里默默地嘀咕:瞧着还是不像个好人呐。

    不过人不可貌相。之前暗巷之事,确实是她寻错了人,害得十一郎大半夜受一场虚惊。事后被他做主压下,没有寻她报复,七郎说得对,确实应该当面把话说开了。

    应小满鼓起勇气寻十一郎。略显生疏地行了个万福礼,当面开口道谢。

    “上次暗巷那回,是我行事莽撞,认错了人。后来听七郎说,你做主没有追究我家,实在心胸宽广。多谢你不追究。”

    一句“实在心胸宽广”说得真挚,十一郎的面色和缓下去八分。

    开口依旧是那副低沉缓慢的声线:“小事无需介怀。之前我在贵家肉铺前失言之事,也请应小娘子莫挂怀。”

    “在贵家肉铺前失言之事”……

    十一郎说话咬文嚼字,应小满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哪回事。

    之前有个夜晚,他不知为什么跑到羊肉铺子门面外头,念叨什么“幽兰生野道”,什么“美玉落泥淖”……似乎很瞧不上她开羊肉铺子生意。

    不过十一郎原本就是和她不相干的人,就算被他念叨两句,瞧不上她家的羊肉铺子,又有什么关系?七郎支持她开肉铺子就好。

    应小满今晚实在高兴。

    所以她欢欢喜喜地说()?(),

    “你不说我早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里呀?(??)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都是小事。”

    这还是十一郎头一回见到应小满笑。

    原本就是如花年华的小娘子()?(),

    笑起来更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了动人月牙儿(s)?(),

    浓长睫羽忽闪几下,晶亮眼底映出了他的身影。

    十一郎迎面撞见她的笑靥,心里突地一跳。

    视线瞬间转开,抬脚就往院门外走。

    立在门边,故作冷淡地对晏容时说:“喝不喝酒?喝酒去附近酒楼,不喝酒我回府。”

    “知道你在兵部耗了五个大夜。”晏容时送十一郎出去时悠悠地说:“今晚早点回府歇着去。还是那句话,事急则败,事缓则圆。日子长得很,不急于一时。”

    十一郎哼了声往外走。

    是他想不开。七郎审案子的空挡,还能抽空跟心爱的小娘子耳鬓厮磨;他自己呢,在兵部和一帮老油子耗到深更半夜。

    “回府睡觉。”十一郎冷冷地吩咐下去:

    “睡醒再去兵部继续磨。看我熬死他们,还是他们熬死我!”

    吴寻跟随几步,默默地朝晏容时递过感激的眼神。

    再熬几个大夜,殿下身子熬出了事,兵部那帮老油子不见得熬死,但先死的一定是他们这些贴身随邑。

    “殿下英明。”吴寻真心实意地道。

    十一郎走到半途,想起什么,停步抛下一句:“这次挖出深藏京城多年的北国奸细老窝,除了你立下首功,听说雁二郎也出了力?我听宫里流传的消息,要封赏你们两个。”

    “雁二郎么。”晏容时想了想余庆楼砸得满地的碎瓷烂铁。押送囚车离去时被人群怒骂追打挨的拳脚。

    晏容时抵达余庆楼不久,便知道此处有大功。

    中途以言语激了几次,雁二郎对小满倒是上心,死活不走,倒叫他白捡个功劳。

    “傻人有傻福。”晏容时不紧不慢解释:“虽说他一开始去余庆楼只为了砸场子……但不可否认,确实出了力。”

    十一郎点点头。

    借着回身的机会,眼角不着痕迹瞥了眼小院的院门方向。

    应小满站在满院亮起的灯火下,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开。

    “你和她之间的血亲复仇,解决了?”

    “唔……”晏容时避开话头,轻描淡写说的还是那句:“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那就是还没解决的意思了。十一郎哼了声。

    “小心雁二郎。”

    “雁二郎是太后娘娘的母家人。自小出入内廷,太后娘娘心向着他,官家也喜爱他这内侄儿。上回当街欺辱良家小娘子之事,风波闹得不小,雁二郎丟了个禁军官职,身上的审刑院官职却依旧好好的挂在身上,依旧可以出入皇城。可见官家对他的宠爱。”

    晏容时走出几步,“所以?”

    “所以,这趟意在庆功封赏的宫宴,你要当心。”

    说话间,借着回身的机会又瞥过灯火下的小院

    。院门不知何时已悄然关闭?(。?)?[(.)]?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佳人倩影无踪()?(),

    徒留怅惘满地。

    十一郎忍着心头怅惘()?(),

    故作不在意地继续说话。

    “听宫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说。雁二郎和你几度相争()?(),

    这次打砸酒楼的起因也是为她出气?不知太后娘娘耳朵里传进了几分。这次封赏宴席,兴许会叫应家入宫,当面看看人。”

    “你当心雁二郎。他惯会惹事,当心趁着求赏的机会兴风作浪。”

    ——

    灯火黯淡的小院里。

    应小满挨个吹熄了灯,回去正屋,高高兴兴地和老娘抱在一处。

    “应家没事了。”躺在温暖的怀抱里,应小满畅想未来。

    “娘,这边结案,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老家看爹爹了。”

    “太好了。”义母激动地抹泪:“老天有眼。”

    关于义父是不是消失人海的庄九这桩事,随着应家结案,也就被她们抛在脑后。总归是自家亲人,管他从前叫哪个名字?

    “娘,我想带着七郎去爹爹坟前问一问。”

    “问啥子?”

    “爹爹去了地下,见到了从前的主家,应该知道许多生前不知道的事。兴许爹爹找错了仇家,长乐巷晏家不是主家的仇家呢?爹爹从前的旧友是坏人,说不定他主家也不是个好人呢?”

    义母觉得很有道理。“你爹活着的时候确实不大会看人。多年旧友,居然是混在京城的奸细!难保他主家也不是个好人。”

    “娘,我想带七郎去爹爹坟前上香。爹爹当面看清七郎后,希望能托梦给我,跟我说,咱家跟七郎可以好好相处。”

    义母想得多:“万一你爹托梦,非说七郎是仇家呢?”

    母女俩面面相觑片刻,义母自己接下去说:

    “你爹活着的时候就不大会看人,难保死后继续当个糊涂鬼。咱们去坟头烧纸钱时多念叨他两句,七郎是个难得的好后生,叫他别瞎托梦,好好看一看人。再叫七郎当面给他烧两刀纸。还不够的话,坟前再上壶酒。”

    “……等爹爹托梦再说吧。”

    “先跟七郎提一声。他忙得很,不知今年能不能跟咱回老家……”

    应小满伸手掩住呵欠,尾音渐渐含糊,很快陷入了沉沉梦乡。

    梦里场景变换,都是七郎去爹坟前烧纸钱敬酒的场面。爹爹在地下吃喝得高兴,在坟前现了身,拍着七郎的肩膀,以惯常的隆隆嗓门说话:

    “果然是个好后生!”

    应小满翻个了身,在美梦里甜甜地笑了。

    ————

    城东兴宁侯府。

    雁二郎的小院里灯火通明。几名亲信围坐一处,眼睛熬得发红。

    雁二郎翘腿坐在长桌中央,手里象牙扇一下一下地敲桌面:“这么多人,还没想出法子?这么多脑袋,白长在肩膀上了?”

    亲信们叹着气说:“二郎,实在不好办。两边家世差得太远,纳妾都不见得能过老侯爷那关,更别提迎娶啊。”

    “是啊二郎,夫人又是个惯于煽风点火的。侯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盼着二郎行差踏错,将爵位拱手让出去。婚姻大事稍微不妥当,从此落下大把柄。”

    “三思啊二郎!”

    雁二郎弯唇而笑:“长乐巷晏家那位还是当家的嫡长子呢,他怎么不怕两边家世差得太远,被各房族老们指指点点了?我比不上他?我不想家里爵位拱手让给家里两位好弟弟,我就得把喜欢的小娘子拱手让人?”

    他一拍长案:“有了!”

    在众人瞠目视线里,雁二郎起身对月踱出两步,念出两句不文不白的诗句:

    “‘纯朴自然质,天然无雕饰’。行了,我有主意,大家都散了。”

    “……”

    ————

    皓月当空。

    初秋半圆的月色下,晏容时踩着夜影,敲开了任职大理寺卿、领三公太傅荣衔,已经半荣退的三朝元老,韩兴继的家门。

    “韩老,半夜打扰。”晏容时执后辈谦礼,几句简略说明来意。

    “韩老和家祖父生前曾有深交。又对晚辈诸多赏识提携,容时铭记在心。”

    “家中父母祖父皆已过世,眼下有一桩要事,想托付韩老帮忙。不胜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几句对话,不影响情节,看过的不用回头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