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陌上花开满时 > 第 47 章 京城报仇第四十七天
    多年前,朝廷招安了一处匪盗。

    那处盗匪窝规模不小,三千贼人聚啸山林。其中有十名头领,分坐十把交椅。招安之后分封官职,七人接受任命,从此做起武官。三人拒绝朝廷任命,不知所踪。

    其中一个拒绝朝廷任命的匪首,在十把交椅中排行老九,擅长使一对铁爪,文档中记载为:“庄九,年未弱冠。魁梧巨力,拒命而去”。

    “记载只有一两句,姓氏又不对,差点错过。但擅长铁爪的人不多,又‘魁梧巨力’。有没有可能,这庄九是你义父?”

    “魁梧巨力”四个字,确实像义父。但其他的记载对不上。

    应小满吃冷圆子的动作都停下了,怀疑反问,“你说我爹爹其实不姓应,姓庄?”

    “不确定,有可能。”

    “按你的说法,我爹爹从前是山里翦径的盗匪?不肯接受朝廷任命,就来了我们乡村,做起猎户?”

    还是那句“有可能”。

    晏七郎转问她,“你爹过世时多大年纪?”

    “五十来岁。”

    “究竟五十多少岁?五十一、二,还是五十七、八?”

    “不知道。”

    “……”

    晏七郎没说话,但瞥来一眼。眼神里明晃晃的意思,自己爹娘的年纪,怎会不知道?

    “我爹不大说自己的事,也从不过生辰。”应小满细数起往事:

    “有一年我娘背地里念叨,‘你爹都快五十了,一场生辰席没办过。问他要不要等五十大寿那年办一场,他不肯’,我才知道我爹快五十了。”

    “……”晏七郎抬手揉揉眉心。

    应家这位义父的过往,不寻常。

    应家这边先搁下,他继续说起晏家那边的往事。

    “祖父当政期间,过手大小案无数,其中后果最为严重、牵扯进许多官员的一桩案子。说来也巧,正好也是一桩通敌大案。有官员在巨利引诱之下,泄露兵部火器图纸给北边潜入京城的奸细——”

    声音倏然一停。

    两人此刻面对面坐在街边的小方桌上吃冷圆子。应小满面朝路边,七郎面向街上。

    距离小方桌五六步外的路边,迎面走近一个身穿绛纱袍子、脚蹬乌靴,宽肩窄腰的郎君,手里把玩一把象牙扇,身形瞧着眼熟。

    来人磨着牙打招呼。

    “我来得这般不巧,大晚上出门撞见谁了——两位又重归于好了?”

    赫然是刚从徐家当铺寻来一把新扇子的雁二郎。

    雁二郎着实气得不轻。他这边一头热地谋划,那边小两口和好了?岂不是他娘的替他人作嫁衣?

    手里象牙扇摇了摇,唰得收拢,他嗤笑一声:

    “七郎,你身边这位小娘子瞧着笑得比蜜甜,心里可有不少弯弯绕绕。这几天她背着你托我做一桩对你晏家不利的好事,想不想听?”

    应小满心情顿时大为不好,扯了下身边郎君的衣袖,低声说,“别理他。”

    晏七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紧不慢舀了个豆粉

    圆子,接过雁二郎的话茬:“怎么,小满托你想法子暗中潜进晏家?”

    一句话把雁二郎给堵得不上不下,一口气梗在中间。他当街重重拍掌几下,引来路过行人的诧异眼光。

    “原来你都知道?有意思。你们两个实在有意思。”

    应小满:“……”

    原本拉扯七郎衣袖的几根纤长手指肉眼可见地蜷了蜷,视线悄然偏移去旁边。

    三分尴尬,四份心虚,五分恼火。

    雁二郎实在靠不住!笑面虎,当面说反水就反水。这厮还不如晏八郎靠谱!

    越想越恼火,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抬起,狠狠地瞪过去一眼。

    雁二郎居然还吊儿郎当地冲她弯唇而笑。

    蜷去旁边的手指头被挨个捏了捏。应小满的视线从大街上倏然收回,瞄向身侧。

    晏七郎攥着她的手,温言安慰:“小事而已,别理会。越搭理他窜得越高。我们继续吃自己的。”

    于是两人继续吃冰。桌下的手指头勾着手指头,边吃边亲昵地低声交谈几句。

    雁二郎站在街边,瞧在眼里,心火有点旺。

    小娘子在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无事便瞪他,两三句对话把他冲得八丈远。

    虽说嗔怒也动人,但俏生生牡丹盛放的年纪,笑起来肯定比发脾气更甜更好看。

    瞧瞧现在,小扇子似的浓长睫毛忽闪几下,眼睛亮晶晶得像天上星子,笑靥儿甜得像碗里在吃的碎冰糖水。

    这两个一会儿吵吵闹闹一会儿和好,一个明知道小娘子要去家里偷东西,既不阻拦,又不肯给;另一个心里分明惦记着晏七郎的情分,还潜进晏家偷东西?!

    晏家有什么值钱物件,值得应小满这般惦记?

    唰地一声,折扇打开,朝自己扇了扇。

    心火更旺了。

    身边亲信眼瞧着,叹着气悄声劝说,“二郎,人家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即便横插一杆子,也插不进去啊。天下美貌的小娘子何其多,春华楼上这几日据说又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挂牌见客,美貌才情俱佳……”

    雁二郎抬手阻止。

    闭了闭眼,熟悉的感觉升腾心头。

    酸爽,憋屈,生平罕见,难以形容的销魂滋味。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京城的美貌小娘子千百个,他还就单单瞧中眼前这个看不上他的。

    盯着人群里耳鬓厮磨、尽显亲昵的一对璧人,雁二郎骨子里一股邪性子被勾出来,不怒反笑。

    “别看他们如今情意绵绵、如胶似漆……只消晏家里那件贵物件还在。一个想要,一个不给,这两个迟早还得翻脸。”

    他懒洋洋地往前踱步,“兵家有云:谋定而后动。我急什么?我早早地在树桩子边上候着,坐等小白兔自己撞进怀里。”

    沿街踱出几步,又回身定定地瞧一眼,背身离去。

    “雁二郎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应小满边吃边嘀咕:“瞧那一脸算计模样,不像在说好话。”

    “不管他私下谋划什么

    。”晏七郎放下五十文,两人起身交握着手继续逛街:

    “总之不怀好意,不可相信。来,小满,细说说看,你如何走雁二郎的路子,暗中潜进的晏家大宅。”

    小满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能说。”

    两边互看一眼,手拉着手默默地继续走出几步。

    应小满感慨:“雁二郎真不是好东西。见面就想挑拨我们吵架。”

    “莫了他上的当,我们不吵架。”七郎肯定地说。

    “嗯。”

    “都是雁二郎存心使坏,挑拨我们。以后离他远远的。”

    “嗯!”

    ——

    这天晚上尽兴而归。

    沿路吃过五六处宵夜摊子,直到肚皮圆滚滚地再也撑不下,应小满拉着晏七郎的手,坚持要他跟自己回家,把灶上半只荷叶鸡带回家,尝尝阿娘的手艺。

    晏七郎有顾虑。

    “你母亲对我印象不佳。如今贸然登门,不请自来,会不会得老人家厌恶?”

    应小满招呼他凑近,悄悄吐露一个秘密。

    “自打我娘发现隔壁的沈阿奴做事更靠不住,连他自家老娘都差点没看顾好,她就不怎么数落你了。上回你请来的郎中医术高明,娘还说要寻个机会谢你来着。”

    晏七郎揣摩着其中的细微转变,“所以,我又可以登门拜访了?”

    应小满拉着他的手,弯眼笑:“还能吃得下么?荷叶鸡别带回家了,我请你上门吃。”

    ——

    说是上门吃鸡,应小满接连吃了五六摊宵夜,肚皮撑得滚圆,哪里还吃得下。

    晏七郎瞧着人身材修长偏瘦,进门坐下之后,慢条斯理地开始动筷,居然吃得还不慢。

    “饭量可以啊。”应小满惊奇地说,“看不出。”

    晏七郎笑看她一眼,“我这个年纪,饭量哪有少的。外表看不出的事多着去了。”

    两人对坐在在小院里灯笼高挂的桂花树下。应小满眼瞧着桌上半只鸡逐渐消失,心里默默地嘀咕,之前铜锣巷养伤那阵子,该不会饿着他了罢……

    阿织已经睡下,义母还没睡。屋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咳嗽,义母隔窗喊,“伢儿,七郎来了?”

    应小满:“嗯!带七郎回来吃荷叶鸡。吃完他就走,桌灶我收拾,娘你别起来。”

    “我才不起来。”义母哼道,“你个伢儿生气完了?跟七郎吵完了?上回吵架的事说清楚了?下回七郎再来敲咱家的门,开门还是不开门?”

    应小满:“……”

    义母:“趁着七郎人在,跟人家当面说清楚了。省得门外一趟趟地来敲门,门里一夜夜地不肯睡。大晚上在院子里剁肉剁到我耳朵疼。”

    应小满:“……说不清楚。吃完再说。总归娘你别问了。”

    晏七郎边吃边摆弄鸡骨头。

    清香扑鼻的半只荷叶鸡吃完,鸡骨架在桌子上搭出半只鸡的形状,晏七郎起身洗手,称赞说:“京城罕见的美味,不知可有机会再尝第二次。”

    义母从自家

    女儿那边没问出个子丑寅卯,又在屋里隔窗问起晏七郎。

    “上回吵架的事,七郎和我家伢儿说清楚了?她愿意让你进门了?只要你能进门,荷叶鸡家里有的是,随便你吃。()?()”

    晏七郎答:“今晚登门,吃了应家半只荷叶鸡,理当报答。应夫人,小满过世的义父的当年经历,关系到我和小满吵架的根本缘由。今晚当面问过应夫人,若信得过我的话,还请直言回答。()?()”

    义母咳了几声:“老头子都入土了,我有什么不敢答的话。七郎劝劝伢儿,老头子临走前犯倔,叮嘱她的那桩报仇事,叫伢儿心里别惦记了。安安心心过好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晏七郎:“还是要问个清楚究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于是隔窗一个问,一个答。

    应小满过世的义父,年轻时在外地的旧事,义母也不清楚。

    她嫁入应家时,义父已经落户在村子里四五年,当时年纪在三十上下。虽说瘸了条腿,进山混口饭吃不成问题。但面相凶恶,村里少人敢接近。义母娘家人多家穷,饭都吃不饱,义母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

    婚后五年未能生育。义母提出几次抱养个孩子。

    “咱家那时候穷。你爹毕竟瘸了条腿,太陡峭的深山去不得,外山又打不到猛兽,能拖只黄羊出来便算大进账。我商量抱养个孩子,说实话,起初也想着抱养个男娃儿,给你爹留个后。毕竟你爹年纪大了。”

    连提几次,义父始终没应声。如此过了几个月,义母自己都把提议抱养的事给忘得差不离的时候,义父突然问她,“女娃儿要不要?”

    义母问他,“家里添丁口不容易。抱养个男娃儿,算是替你应家留个后。抱养个女娃儿,你想啥子呢?”

    义父说,“女娃儿你不喜欢?”

    义母便如实答:“女娃儿乖巧。我其实更喜欢女娃儿。这不是想着替你老应家留个后——”

    义父不在乎。

    “这辈子手上身上处处沾血,命硬没被阎王收了去,活够本了。谁在乎留不留后。以后咱家有了女娃娃,好好养。”

    又过了七八天,义父上山打猎。

    下山时抱回来一个刚出生还未满月的女婴。便是应小满。

    应小满坐在桂花树挂起的灯下,一句“咱家有了女娃娃,好好养”听得她泪眼汪汪。

    晏七郎却敏锐地抓住了事件的另一个角度。

    “应夫人几次提起抱养,小满的义父都未回应。直到几个月后初次回应时,明确提出养女娃娃。又过了七八日,果然山里抱回一个女婴。当时女婴还未满月。”

    “竟然如此之巧。家中决意养个女娃娃,才过七八日,山里便出现一个弃养的女婴。偌大的山头,处处都可以丢弃,随时会被野兽叼走,又刚好叫你义父上山途中捡着。简直是求官得官,求财得财,山神庙也没有如此灵验。按常理来说,巧合太多的事,往往便不是巧合。”

    窗户打开了。

    屋里屋外坐着的娘儿俩四只眼睛齐刷刷瞪过来。

    “啥意思。”义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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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可能,不是巧合,而是约定领养。”晏七郎思忖着说:

    ()?()

    “应夫人提起抱养事后,小满的义父便暗中搜寻合适的人家。直到几个月后,那户人家有女婴出生,他才明确和应夫人提起抱养。这时抱养事已确定下来。所以他的原话以极肯定的语气说‘以后咱家有了女娃娃’。短短七八日后,尚未满月的小满便被抱养回家,假说山里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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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小满混乱地想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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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她不是被亲生爹娘扔在山里弃养,而是被提前约好,从亲生爹娘家里直接抱回应家抚养?

    左右都是弃养,有啥区别。反正她只认自家爹娘。

    应小满心里咕哝着,推了一把七郎,“别说了,我娘眼泪都下来了。”

    义母果然在屋里泪汪汪的,不住地抹着发红的眼角。

    “七郎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安生了。”

    应小满:……?

    义母抹着泪说起去年的旧事。

    义父头七停灵的灵堂上,邻村张家的妇人死活要把应小满拉走,说她是张家扔去山里的娃儿,如今要寻回去。义母当时跟他们拼命地争,怕这帮子陌生人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十五年长大的女儿给带走,怕他们对女儿不好,怕小满被带回张家又给转手卖了。

    但小满当真留在了应家,义母夜里却又从此经常睡不踏实。

    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会想,小满会不会真的是隔壁村子张家的女儿?那天闯灵堂拉扯抢人的妇人,当真是小满的亲娘?自己把小满带来京城,拦阻了一家骨肉团聚,以后下地狱见阎罗王,会不会论罪啊……

    直到今天被七郎一句道破疑窦。

    小满被抱回来得太巧,多半不是山里捡的。而是提前约好人家,直接抱养过来。

    如此说来……小满不是张家扔去山里的苦命女婴了?

    义母挂着如释重负的泪,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张家无耻。起身去屋里摸索半日,取出当年的襁褓。

    “我就说!邻村张家虽说家里有几亩田宅,吃用不算穷人家,但把自家女儿往山里扔的货色,哪舍得用这等好料子做襁褓!”

    义母捧着淡红褪色的旧布帛出屋,骄傲地迎风展示,“伢儿,拿过去给七郎瞧瞧,肯用这种好料子做襁褓的,必定心疼自己生养的女儿。我家伢儿的亲生爹娘人品不会差!”

    应小满捧着自己两尺长时裹着的粉色旧襁褓,时隔多年,似乎还能闻得到奶渍,尴尬得耳尖都微微发红:“多少年的料子了,娘赶紧拿回屋里去。给七郎看什么……”

    晏七郎已经抬手接过去。

    当真借着灯光,把布料迎风展开,仔细细细查看。

    “果然是好料子。”他以指腹捻了捻,“厚实提花织锦。不像寻常乡里人家用的布料,倒像是城里的富裕人家常用的料子。”

    晏七郎举着襁褓就想跟布料主人商量,“小满,这幅襁褓可否给我手里几日,我拿去给有经验的织户看看——”

    应小满劈手夺去,收去怀里,才不给他。

    “你别多事。管他穷户富户,

    我只认自家爹娘,

    旁的不认。襁褓布是我娘非要留着。叫我自己说,

    挖个坑埋了最好。”送去屋里叮嘱老娘收好,

    再别拿出来了。

    这一送就是半天没出屋。

    义母听到女儿那句理直气壮的“我只认自家爹娘”,搁心里整半年的张家心病又去了,顿时哭得眼泪止不住,紧紧抱住女儿。

    “我的儿,应家穷门小户,吃穿都不得好,比不上你亲生爹娘家,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在应家一点都不委屈,你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应小满也哭了。

    窗上灯光映出屋里两个影子。母女俩呜呜咽咽地抱在一处。

    灯影晃了晃。炕上酣睡着的小阿织被吵醒了。

    “婶娘,阿姐,你们哭什么呀……呜呜呜……”

    窗上很快又多了个小小的影子。阿织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入阵营,先哭再说,母女三个哽咽着抱成一团。

    七郎站在树下,拨弄桌上整整齐齐码好的鸡骨头。

    刚才义母无意中转述的一句话,引起他的注意。

    【这辈子手上身上处处沾血。】

    对于打猎为生的猎户来说,这句话没错。

    对于聚啸山林、翦径为生的盗匪来说,这句话同样不错。

    二十五岁拖着瘸腿来到汉水边的村落谋生。三十岁成亲。三十五岁抱养小满。

    文档中记载的那位擅长铁爪,弱冠年纪的“庄老九”可没有瘸腿。

    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短短五年期间,应家义父人在何处?可是无声无息地居留京城,替某家京官大户做护院,争斗中瘸了腿?

    思绪飘散间,木桌上一根根拆散的鸡骨头又重新拼好成骨架子。哭声渐渐减小,七郎瞥了眼屋里依旧抱在一处的母女仨身影。

    按经验来看,还要再抱一会儿。

    思绪跳去另一桩事。吃冷圆子说到半途时,被雁二郎意外打断的那桩。

    多年之前,落在他祖父晏相手中,唯一祸及犯官全族,男丁处斩,家族流放千里的轰动大案——

    便是和现今情况类似的,兵部新研制的精良火器私运敌国的通敌大案。

    当年,北国奸细在京城刺探活动,重金游说动几名兵部主簿、员外郎,将兵部库仓录档的火器图纸撰抄一份,泄露出去。却在即将得手的前夕败露。

    ——他祖父晏相顺藤摸瓜,捅了北国奸细整个老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