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孔映不解地摇摇头:“她?”
“到了现在,还要隐瞒吗?”
孔映突然充满戒备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还和以前一样不会说谎。”梁医生又笑了,“你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她不是你逼走的。”
孔映盯着梁医生,眼神慢慢由防备变成了无奈,又变成了忧伤。
“角膜手术结束后,她走了。”孔映慢慢转着手中的茶杯,“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不是她,你不是医生,所以你不能回去医院。她一直很关心慈善,所以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完成这个心愿。还有……”
“还有什么?”
“如果她还在的话,是没有勇气来看姜廷东的。”
孔映的声音颤抖起来:“一切因我而起,我会替她活下去,并日日赎罪,赎害死姜怡的罪。”
梁昱君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保重,阿曼达。”
梁昱君走后,阿曼达摸着自己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在座位上坐了很久很久。
半年前,角膜移植手术后,在病床上醒来的,不是孔映,而是阿曼达。
阿曼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控制着这副躯体,明明留下那封信后,她不曾打算醒来了。
她等啊等,等着孔映将她驱逐出这具身体,可是冬去春来,又到了初夏,孔映没有丝毫回来的迹象。
那时候她才终于懂了,姜廷东死了,把孔映的心也带走了,那种彻心之痛让她永永远远地沉睡了,不会再醒来了。
为心所困,失去了姜廷东的孔映,哪儿也去不了,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只能选择一场隐秘的自杀。
是啊,孔映说过,没有姜廷东,她也活不下去。
他们本是两个病入膏肓的陌生人,互相拯救,互相依附,没了彼此,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而这一切,阿曼达清楚,自己是始作俑者。
于是她不再自称阿曼达,她扮成孔映,学习她的表情,学习她的语气,学习她的穿着打扮。她演得很好,除了梁昱君,没人看出破绽。
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对自己独活的惩罚。
她会替孔映活着,完成她的心愿,在这个世界留下名为“孔映”的印记。
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阿曼达走出茶馆,淡红的秋樱随风而飘,外面的棕榈树一如以往的绿意盎然,阳光透过大片叶子的缝隙洒向地面,却照不进她心里。
她走回那一片熟悉的山岗,在姜廷东身旁的那一块墓碑停下。
那是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只刻着生卒年月,1987/7/27-2017/4/3,而那十株马蹄莲,就被放在姜廷东的墓碑和这块无名碑的中间。
不远处,有个随父母来吊唁亲属的小女孩问:“爸爸,只有认识的人的墓碑,才会挨在一起,对吗?”
那个爸爸看了一眼两块墓碑回答:“他们可能只是恰巧葬在一起的陌生人。”
陌生人吗?
或许吧。
还记得,重见光明的那一日,阿曼达拿起病床床头的日记本,第一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廷东,你等我。
所有人都以为姜廷东死了,孔映仍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
只有阿曼达知道——他们,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