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盘山公路,朝着顾家老宅子开去。
纪苏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忽然趴到车窗旁:“这不是我回家的路。”
“这是回我家的路,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顾昭盯着圆乎乎的后脑勺,“但是去年暑假我们见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纪苏眨了眨小扇子似的眼睫,在脑袋瓜里仔细搜索一番,回过头来:“我想起来了,我在外婆家时见过你!”
只不过那时候的男孩瘦得太厉害了,所以他才没一下子就认出来。
“对。”顾昭收回视线,“那时候,我经常能听到你弹钢琴的声音。”
纪苏坐回座椅上,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我弹钢琴是不是很难听?”
“不难听。”顾昭摇头,“很好听。”
“谢谢你。”纪苏弯起眼睛,笑容天真又灿烂,“你是第一个夸我弹钢琴好听的人。”
顾昭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很好听。”
两人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半山腰的庭院别墅里。
顾昭问道:“雨越来越大了,先去我家避避雨好吗?”
纪苏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心:“好呀。”
顾昭朝他伸出手:“我们下车吧。”
下车后,纪苏好奇地四下张望着,不由感叹道:“你家真的好大呀。”
“是的。”顾昭紧紧牵着冰凉的小手,带着他往正厅走,“我家什么都有。”
顾老爷子正在客厅里跟大儿子说话,闻声看向门口,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小五,你回来啦。”
顾昭叫了一声:“外公。”
顾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他牵着的小男孩身上,愣了愣:“这是哪家的孩子?”
纪苏有点不安,本能地躲到了顾昭身后。
司机在一旁回道:“这孩子是小少爷在路边捡的。”
“不是捡的。”顾昭立即纠正道,“他是我的朋友。”
顾老爷子有点摸不清状况,耐心地询问道:“小五,你认识这个孩子吗?”
“认识。”顾昭刚说了两个字,躲在他背后的纪苏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顾昭皱了皱眉:“外公,我想先带他去换件衣服。”
顾老爷子应声:“行,你先带他上去吧。”
顾昭牵着纪苏穿过正厅,走了老长一段路,上了二楼。
走进卧室时,纪苏又“哇”了一声:“你的房间也好大哦。”
顾昭反问道:“你的房间不大吗?”
“原来的房间也很大,但是……”纪苏的声音小了下去,“但是现在我换了一个房间,小了好多。”
顾昭不解:“为什么换了?”
“因为弟弟需要大房间。”纪苏自我安慰道,“不过我现在的房间也很好啦。”
顾昭松开他的手,搬了个椅子到衣柜前,从里面翻出毛巾和衣服。
纪苏站在旁边,仰着小脸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哦。”
“没事。”顾昭取完衣服,下了椅子,“你会自己穿衣服吗?”
“我当然会啦!”纪苏挺起小胸膛,“我从三岁开始就自己穿衣服了。”
“那你自己穿吧。”顾昭把衣服递给他,“新衣服,我没穿过。”
纪苏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脱下身上半干半湿的衣服,换上干净的新衣服。
片刻后,顾昭走到门口:“穿好了吗?”
纪苏站起来,袖口往下垂,盖住了小小的手:“我穿好了。”
这一年里顾昭长高了不少,加上原本骨架就比他大,所以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不合身。
顾昭走过去:“手抬起来。”
纪苏乖乖举起一双手,让他给自己卷袖口。
顾昭卷完袖口,又蹲下身子去卷裤脚。
“谢谢。”纪苏轻声道谢,“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顾昭。”顾昭站起身来,抓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字。
“顾、昭,我知道是哪两个字了。”纪苏眉眼弯弯,反手握住那只手,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顾昭垂眸看着手心:“纪苏?”
“嗯!”纪苏响亮地应声,“顾昭,你好厉害呀!”
“还行。”顾昭回了一句,拿起搭在一旁的白色毛巾,给他擦头发。
毛巾太大了,几乎盖住了纪苏的整张脸,不小心碰到左脸红肿的部位,疼得他低呼一声。
顾昭心头一紧,连忙拿下毛巾:“怎么了?”
“没……”纪苏忍着疼,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没什么。”
小孩子的皮肤本就娇嫩,他的脸又雪白得像个瓷娃娃,脸上的巴掌印显得格外吓人。
顾昭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脸颊时,又缩了回去:“我让人拿药过来。”
几分钟后,纪苏坐在小板凳上,让保姆给他上药。
他看起来实在太乖了,双手放在膝盖上,疼了也只会抿紧嘴唇,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顾昭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轻点。”
保姆紧张得手一抖,连忙应声:“好的,小少爷。”
“不疼的。”纪苏小大人似的握起拳头,“苏苏很勇敢的。”
顾昭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纪苏低下脑袋,小声回道:“我抱弟弟的时候没抱好,爸爸生气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爸打的?”顾昭拧起眉心,“他是你亲爸吗?”
纪苏点头:“是的呀。”
顾昭继续问道:“你爸对你不好?”
“以前对我很好的,但是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后……”纪苏瑟缩了一下,“爸爸就变得好凶好凶。”
他很努力地做一个人见人夸的乖小孩,可是爸爸好像还是不喜欢他。
短短几
句话,顾昭就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所以你父母离婚了,你爸爸再婚后,后妈又生了一个小孩。”
纪苏点头:“是弟弟。”
等他的脸上好药,顾昭又问道:“你饿了吗?”
纪苏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饿,结果肚子不听话地“咕叽”叫了一声。
这下子,没受伤的那边脸也红了。
但顾昭没笑他,只是牵住他往楼下走。
纪苏轻声问道:“顾昭,我们去哪里呀?”
“去厨房吃东西。”顾昭侧过脸,“你几月生日?”
纪苏老老实实回答了,顾昭接着说:“那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纪苏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两人的个头,发现自己确实比他矮一点,乖乖叫了一声:“顾昭哥哥。”
“嗯。”顾昭应声,唇角往上扬了扬。
迎面走过来的顾老爷子见到这一幕,脚步微一停顿。
虽然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但这孩子的话始终很少,不仅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活泼开朗,甚至很少见到他有什么表情,更别提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时,顾昭也看见了老爷子:“外公。”
“衣服换好啦?”顾老爷子收起思绪,语气温和道,“饿了吧?厨房准备好晚餐了。”
餐厅里,顾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目光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
尽管饿着肚子,但纪苏吃相依旧斯文。
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勺子,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干净嘴和手。
顾老爷子问道:“怎么不多吃点?”
纪苏礼貌地回道:“谢谢爷爷,我吃饱了。”
顾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真有礼貌。”
纪苏坐在餐桌前,等到顾昭也放下筷子,才开口问道:“我可以回家了吗?”
顾老爷子才想起来这一茬:“好孩子,你家住在哪里?”
纪苏回了个地名,管家在顾老爷子耳畔低声说了两句。
“好孩子,你家住得有点远。”顾老爷子略一沉吟,“这样吧,你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就说今晚在我家住一晚,好不好?”
纪苏犹豫了一下,想到今晚回去后可能会面临的惩罚,点了点头:“好的,爷爷。”
顾昭没发表任何意见,但眉心明显都舒展开来了。
纪苏记得爸爸的手机号码,拨通电话后,响了好几声,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哪位?”
纪苏小声回道:“爸爸,是我。”
“纪苏?”对面的声音立即变得暴躁起来,“你现在不得了了,打你一巴掌你就给老子玩离家出走那一套是吧!”
纪苏吓得一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爸爸我——”
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吼声打断了。
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太大,站在一旁的顾老爷子也听见了。
顾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示意纪苏把电话
给他,清了清嗓子:“纪苏爸爸是吧?”
对面的骂声戛然而止: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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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顾。”顾老爷子长期身居上位,天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危的气势,“苏苏迷路了,我孙子把他带回了家,明天雨停了就送回去。”
对面语气不耐烦地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顾老爷子报了个地名:“不放心的话,明天你可以亲自来接苏苏。”
这回,对面沉默了好几秒,试探着问道:“是、是我知道的那个顾家吗?”
顾老爷子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直接将电话递给了管家。
“没事了。”顾昭又牵住了纪苏的小手,“今晚你就安心住在我家吧。”
*
保姆收拾了一间客房,铺上香香软软的床单,作为小客人的房间。
纪苏淋了雨,在保姆的帮助下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顾昭的睡衣。
为了预防感冒,保姆还泡了杯冲剂给他喝。
冲剂闻着有点苦,但纪苏并没有嫌弃,一口气喝光后吐了吐舌尖。
顾昭剥了颗奶糖,塞进他嘴里。
纪苏嘴巴里含着奶糖,说话声有点模糊不清:“顾昭哥哥,玩……”
“你说什么?”顾昭往他面前凑近了一点。
纪苏用舌头将奶糖顶到腮边:“我说,顾昭哥哥晚安。”
顾昭盯着他的脸,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鼓起来的脸颊。
纪苏被戳笑了,笑得歪倒在床上。
顾昭的心情也愉悦起来:“晚安。”
他也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纪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
到底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乍一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是会忍不住害怕和想家。
“轰隆”一声,窗外响起一道惊雷。
纪苏身体一颤,将脑袋也埋进被子里,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窗外雷声不断,顾昭平躺在床上,心里有点担心。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看看纪苏时,忽然听见了很轻的敲门声。
顾昭一跃而起,迅速从床上跳下去,快步跑到门后,拧开门。
纪苏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他的睡衣,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小脸红扑扑的,漆黑柔软的发丝有些乱,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顾昭没什么表情地问道:“怎么了?”
“我……”纪苏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顾昭哥哥,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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