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顧紅楓那時候睡得呼吸平穩, 但她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修士,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殺死她。
她的皮囊只是修為凝聚出來的具象化,她随時可化為山林清風, 日月清輝。
但是顧紅楓覺得非常有趣,所以就繼續裝着睡着, 想要看看越重山到底有沒有勇氣把匕首捅下來。
他要真的捅下來……顧紅楓就把他殺了,記憶洗一洗,然後塞進一具新的軀殼。
但是越重山顫抖着手抓着匕首,對着顧紅楓的脖子許久。
他把匕首懸在顧紅楓的脖子上方,默默地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咬牙切齒, 可最後還是放下了。
因為無論前世今生,無論這二十世當中的哪一世, 越重山都是越重山。
他都是一個……溫柔入骨, 溫潤如玉的純良之人。
他都是一個無比渴望着情感, 內心豐沛多情得像熱帶雨林一樣潮濕又溫暖的人。
他因為不受仙族的重視, 從小沒有任何人與他建立親密的關系, 就連親生的母親死去之前,也不曾抱過他兩回。
記憶之中唯一一個同他如此親近, 親近到……不分你我之人,就是床上睡着的未婚妻。
是的,未婚妻。
雖然這段時間未婚妻的性情大變,他甚至陰暗地想, 她的未婚妻是被人給奪舍了。
但他們确實是有婚約的。
仙門大比之後就會由師尊主持, 為他們舉行道侶儀式。
越重山放下匕首之後,雙手還抓着匕首, 手指用力到泛着青,分明是又不甘心又不敢下手。
他垂頭皺着眉, 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紅楓卻突然睜開眼睛,歪着頭看越重山說:“怎麽不殺我?”
越重山突然之間被吓了一跳,重新抓起了那把匕首,對準了顧紅楓。
顧紅楓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攥住了匕首的尖端,鮮血瞬時湧了出來,她抓着匕首對準自己的腹部,看着越重山說:“你要往這捅才行。”
“我是個修士,就算脖子被切掉了一半,只要丹田還在,恢複只是時間問題。”
“你要用這把匕首把我的丹田攪碎,我才會真的死去。”
“來啊。”
顧紅楓抓着越重山的手用力,越重山卻顫抖得越加厲害,最後他失控把匕首扔了出去,雙手一空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紅楓流着血的手掌。
然後他做了一個向前傾身的動作。
這一個動作就暴露了他,顧紅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向了自己。
“我這麽對你,你都不殺我,你還真是個窩囊廢。”
這種類似嘲諷的話顧紅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說到越重山如今聽了都不會怒目而視。
他低頭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沾滿了顧紅楓的鮮血,雙唇微微發抖。
顧紅楓說:“你應該早就想到了,殺不了我我肯定會報複,瘋狂地報複。”
“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呢?”
顧紅楓扯着越重山,用了一下力,越重山朝着她傾身。
最後砸在了顧紅楓身上,被顧紅楓密密實實地抱住了。
她回溯時間到如今已經快一個月了,眼看着就是仙門大比,可是她從未對越重山展現過任何的溫柔。
她甚至完全沒有崩原身的人設,徹頭徹尾地像一個混蛋,把惡劣的事情做盡。
一直到此刻,她才終于在長達一個月的折磨之後。對越重山稍稍消氣,露出了在堅硬外殼之內,那麽一絲絲一縷縷的溫情。
她用不再沾着血的包好的手掌,撫動越重山的後背,很輕柔地,一下又一下。
每撫一下,就會在心中念一句傻子。
怎麽會愛上一個強迫他的人呢?
怎麽會為了一個利用他,最後甚至殺了他的人,舍生忘死到灰飛煙滅呢?
這世間的癡男怨女從來都是在話本子裏面唱來唱去糾糾纏纏,令人厭惡。
可是顧紅楓生平第一次被這十丈紅塵纏縛其中,只覺得……只覺得如墜雲端,窒息将死。
她抱着屬于她無法割舍的紅塵,終是在這樣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夜裏,開口安撫懷裏被她連吓帶唬而戰戰兢兢的愛人。
“別怕,不會報複你的,你也沒有真的殺我,舍不得我對不對?”
她還側頭親了一下越重山汗津津潮濕的側臉,把越重山親了一個哆嗦。
顧紅楓甚至還有一些卑鄙地利用她現在的身份,利用她從前在越重山那裏探知來的,他對親密關系的渴望說:“我們很快就要結為道侶了。”
“從此以後,再不分開。”
顧紅楓之所以這樣肆無忌憚,是因為太過了解越重山,但她想嘗試一下,是不是自己如何過分,無論他們之間的開始有多麽卑劣,多麽痛苦,他們最終都會走向一個結局。
兩個人抱着,也僵持着,越重山的身體從最開始的僵硬如石,在顧紅楓的撫慰之下,逐漸松軟。
他掙脫不開,顧紅楓不光強勢,更是修為強悍,他最終只能無奈徹底放松,直至自暴自棄,趴在顧紅楓的身上睡着了。
顧紅楓在他睡着後,打開了聊天框,将自己儲物袋,還有越重山儲物袋裏面的一些瓶瓶罐罐,都投遞到了世界穿越的通道之中,給兩個妹妹,哄孩子t一樣。
老二——給你們搞了一些小玩意,拿着玩。
老四——這時間三妹還沒醒,我去上朝回來收!
仙門大比之前,一行人在顧紅楓的組織之下,去搶奪仙盟的印章時,應對的是一個低階的邪祟。
這個邪祟是個執念深重的惡鬼,因為自己一把年紀還是個老光棍,死的時候也沒能找到個老婆,所以到處抓妙齡少女做自己的鬼新娘。
而在對付這個顧紅楓一根手指頭就能捅死的鬼時,顧紅楓并未出手,而是有意識地鍛煉門派當中的人。
有意識地把諸如殷烈和赫連雅這兩個從前作為擋箭牌,現在還是擋箭牌的冤大頭,放在最前面帶隊。
自己在背後指揮,實際上是打算這一次試一試,不那麽着急,讓殷烈和赫連雅都緩慢地成長,再适時地為赫連玉卿提供一些修行之上的幫助和機緣。
看看他們到底要用多少年能夠自然飛升,看看在飛升之後到底能不能創造出一個天界來。
反正現在天道在她的手上,沒有任何人再能給她添麻煩。
顧紅楓還是沒有放棄成為最強,爬到世界頂端的決心。
只是比起之前那種極端而迫切的手段,她現在已經不會因為修為低微,無法忍受被人踐踏而劍走偏鋒。
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氣,有的是手段。
不過這個惡鬼盤踞在這一片村莊裏面已經很久,也吸取了不少人的精魂,驟然之間爆發出來雖然力量不夠強,但氣勢絕對是夠足的。
在這個鬼東西驟然發難時,顧紅楓站在它能夠波及的地方,卻懶得後退躲一步,反而是對有些退意的殷烈說道:“你給我上!”
然後一腳踹在殷烈的屁股上。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我最怕鬼了啊啊啊——”殷烈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嚎,和這個惡鬼的尖叫聲糾纏在一起,差點把這一處的破房頂掀了。
很快房梁果然傾倒,越重山下意識擋在了顧紅楓的前面。
顧紅楓擡擡手指,沒有任何人看到她出招,房梁就偏了位置,越重山的舉動也被顧紅楓輕易捕捉。
她挑了挑眉,看那邊還激烈地纏鬥着,尖叫着扭打着。
赫連雅也怕鬼,但是她的好師弟和鬼打起來了,她也咬牙切齒地沖過去。
場面熱鬧極了,從未有過的熱鬧,像是人間煙火燃到盡頭,又重新來了一遍。
而這時候顧紅楓側頭去看越重山,挑着眉湊近他。
什麽都沒說,但是又好像什麽都說了,笑眯眯地走近他,越重山被看得實在是受不了,面紅耳赤地轉開頭,後退了好幾步。
最後腿抵在一個破凳子上面,意識到退無可退,這才終于站定。
顧紅楓踮着腳尖湊近他,口裏含着一句“幹嘛擋在我面前,舍不得我死嗎?”
卻始終沒有問出來,而是裹着潮熱的呼吸,在越重山的臉上。
在他的脖頸,唇邊,還有耳邊不斷地徘徊來回。
越重山的額角都鼓起了細小的青筋,突突地跳動,像一只被逼到了絕路的小羊,蹬了蹬腿,後面的凳子倒了。
他也跟着一起摔下去,被顧紅楓拉住了衣領,又穩住了身形。
兩個人視線相對。
不遠處的惡鬼怨氣還在彌散,像極了越重山曾經爆發出來的魔氣,黑漆漆的,透着猩紅。
然後顧紅楓就真的恍如隔世一般,聞到了越重山身上主動散發出來的……紅蓮香氣。
這一世還是第一次聞到呢。
魅魔只有真正在動心動情的時候,才會主動散發出這種氣息。
而越重山之前一直都在苦苦地壓抑,此刻才終于……像是艱難地被撬開的蚌殼,露出了內裏柔滑的軟.肉。
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并不符合一個被強迫被欺壓的人。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情窦初開在如此不美好的環境和情況之下,比突然發現自己的胃痛竟然是思念所致的心痛的顧紅楓,還要不知所措。
他只能緊緊地,用那雙溫潤的秋水一樣的眸子,迫切地鎖着顧紅楓,不肯放過她面上任何一個戲谑的表情。
還想從中讀取到一些她和自己一樣的動容。
可惜并沒有找到。
越重山有些失魂落魄,也有羞恥在升騰,那是他對自己淺薄內心的不齒和厭惡。
而就是這個時候,顧紅楓動了動嘴唇,似乎要開口。
越重山一點也不想聽到她嘴裏現在說出什麽嘲諷的話,那只會讓他更加無地自容。
他窘迫得像一個手裏捧着滾燙山芋的小孩,扔了舍不得,因為那是他冰天雪地裏唯一的溫暖,吃了又吃不下,因為過熱的食物吞下去只會燙壞五髒。
因此他迫切地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捂住了顧紅楓的嘴。
顧紅楓:“……”
顧紅楓把眉梢高高地挑起,接着伸出了舌尖,在越重山的手指縫裏輕輕掃了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