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病弱反派洗白指南[快穿] > 要是我醒不過來
    要是我醒不過來
    火車的汽笛聲穿過覆蓋夜空的雲層。
    車廂搖晃, 逐漸減速,腳步聲開始變多,下一站的月臺開啓閘門,燈光從窗外灌進來。
    淩熵撐起手臂, 條件反射去摸刀片。
    還沒來得及提起警惕的哨兵, 被一只手按回床鋪上, 揉了揉腦袋、捏了捏耳朵。
    祁糾問:“是這樣嗎?”
    淩熵錯愕擡頭。
    他不記得精神溝通的詳情, 不知道這是接的哪句話,但不代表他不記得這種力道。
    記憶可以洗掉, 精神烙印可以磨平, 那些人煞費苦心,眼睛記得, 就封住視力,耳朵記得,就剝奪聽覺。
    ……但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記住。
    淩熵垂着視線,一動不動地屏住呼吸。他屈起手指,想用手上的傷口恢複清醒, 卻發現掌心完整。
    鐵灰色的眼睛挪了挪, 淩熵擡起頭, 看着眼前的向導。
    他低聲問:“我的刀片呢?”
    “有點危險。”祁糾說,“暫時沒收。”
    淩熵沒辦法對着這張臉和他争執,轉而低頭,盯着落在鋪位上的影子。
    只要向導想, 就可以引導哨兵的身體自我修複, 只是疼痛總不可能憑空消失, 總要有一方承受。
    直到現在,淩熵其實都不知道, 被人打碎脊椎是什麽感覺。
    他被祁糾從雪地裏抱起來,從那一刻起,溫暖和安全就把他罩住,疼痛、恐懼和絕望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段時間裏,變異導致的絕對混亂,早讓各個地方的醫院人滿為患,任何地方都嚴重缺乏麻醉類藥品,很多人活活疼死在手術臺上。
    淩熵也不知道,開刀是什麽感覺,取出子彈、摘除碎骨是什麽感覺,縫針是什麽感覺。
    他被琥珀色的眼睛庇佑。
    那雙眼睛有很多變化,有時候懶散,有時候溫存,有時候不安好心地逗他,笑的影子就從裏面晃出來。
    祁糾從沒對他說過,消失的疼痛去哪了,是誰在替他疼。
    從沒說過。
    烏鴉懶洋洋地垂着頭睡覺,被小白狼往懷裏拱,就張開翅膀,把小白狼當抱枕摟住。
    他蜷在最熟悉的懷抱裏,因為失血昏昏沉沉,偶爾被噩夢驚醒,攬着他的手臂就輕柔拍撫,哄着他繼續睡。
    溫暖的精神力裹着他,像潮水,像風中跳躍的火光。
    他不知道風什麽時候會變大,什麽時候會下雨。
    他不知道把自己豁開,能不能擋住雨,能不能不讓火熄滅。
    “你不該替我治療。”淩熵說,“你的身體狀況不好,不該再用精神力。”
    “一點點。”祁糾揉了揉小白狼的耳朵,“不要緊。”
    淩熵:“……”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精神體什麽時候不争氣到這個地步,跑去往人家懷裏亂鑽。
    淩熵伸出手,去拎小白狼的脖頸,可惜不成功,小白狼靈巧地鑽進祁糾懷裏,被揉得翻肚皮,舒服成狼餅。
    “借我揉一會兒。”祁糾和他商量,“你知道,我看見這個就走不動路。”
    淩熵在這句話裏愣了半晌。
    他垂着視線,鐵灰色的眼睛慢慢變得柔和。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奉命清除他,這是我的任務。”
    淩熵說:“他也這麽對我說。”
    祁糾給小白狼撓下巴:“你就沒動手?”
    淩熵看着打呼嚕的小白狼,擡了下嘴角,低聲說:“我想……既然是S級任務,應該更穩妥一些。”
    ……
    應該更穩妥一些。
    比如先不急着動手,用小白狼當誘餌,哄騙這個有怪癖的漂流向導,潛伏在對方身邊。
    祁糾問:“計劃成功嗎?”
    “非常成功。”淩熵垂着眼睛,“他完全樂不思蜀了……你笑什麽?”
    冷冰冰的哨兵擡起視線,鐵灰色的眼睛盯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在窗外折射進的燈光裏,這雙眼睛像是黑色。
    像是深埋在地下,和火山伴生的黑礦石。
    祁糾咳了咳,壓住笑:“沒有,是咳嗽。”
    “你也咳嗽。”淩熵愣了一會兒,覆着他喉嚨的手向下,按住祁糾胸肋,“他也總是咳嗽。”
    淩熵說:“他說是感冒了,但其實是因為別的。”
    因為漂流向導不注冊、無法接受正規治療,精神力的不停侵蝕,會讓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
    根據最高塔的統計結論,不接受醫療系統的保護,沒有一個向導能活過三十歲。
    “我勸他去接受注冊。”淩熵說,“我對他說,注冊以後沒什麽不好,雖然會忘記過去的事,但這是為了活下去。”
    “我對他說,我就是這樣。”
    “我活得很好,住在上城區,塔裏的待遇也很優厚……我完全不想知道以前的事,也不想知道自己過去是誰。”
    “我對他說,我很喜歡做獨立哨兵。不需要向導,只要定期統一注射特制的向導素。”
    “不受束縛,很自由。”
    淩熵說:“塔裏是這麽說的,哨兵在向導手裏,沒有人格和尊嚴可言,就是被操控的機器。”
    淩熵看着祁糾懷裏的小白狼:“他這人很煩,不想回答的話,就什麽都不說,就知道笑。”
    “也可能是沒想好,還在考慮。”祁糾捏了捏小白狼的耳朵,合理提出另一種可能,“活下去聽着挺不錯。”
    淩熵吃力擡了下嘴角。
    他看着兩個人交疊的影子,挪了挪手指,用影子輕輕牽住那只手。
    “我很希望……我被揍一頓。”
    淩熵說:“我該被揍一頓,往死裏揍。”
    “沒這麽嚴重。”祁糾舉起小白狼,把爪子按在他臉上,“他說不定都沒細聽,光琢磨怎麽把你從塔裏偷走。”
    淩熵問祁糾:“他是不是總是這樣?”
    祁糾愣怔了下:“什麽?”
    鐵灰色眼睛的哨兵收起精神體,伸出手,摸索改造過的機械手臂,一路向上,把眼前的向導抱住。
    這是個有些突兀的舉動,門外監視的哨兵生出警惕,想要探入精神力細看,卻驟然陷入無邊無際的深海。
    包廂被無形的精神護罩隔住,隔絕嘈雜,也隔絕一切窺伺。
    祁糾擡手,擁住抱上來的狼崽子。
    “不論什麽時候,不論我怎麽問他。”淩熵說,“他都說不疼。”
    淩熵說:“他說不疼。”
    祁糾靠在鋪位上,捏捏小狼崽發抖的冰涼後頸,柔聲哄他:“确實不疼。”
    淩熵輕碰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總是這樣,一點懶洋洋的不在意、一點柔和的溫存安穩,再微微笑一笑,過去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就過去了,好像什麽都可以不在乎——做幾個手術不要緊,活不久不要緊,被哄着養活的狼崽子忘得幹幹淨淨,也不要緊。
    “我沒能成功完成任務。”淩熵說,“他不肯去‘塔’注冊,我就只能清除他,可我找不到合适的時機。”
    祁糾揉了揉狼崽子的腦袋:“你不舍得殺他。”
    淩熵有些昏沉,靠着微微搖晃的車廂,視線渙開,又極力聚攏。
    “我不……”淩熵艱難地承認,“我不舍得……哥哥。”
    他說:“我要哥哥。”
    他沒辦法抵擋眼前的向導,他的精神力先于身體和意志繳械。
    火車微微搖晃,這種緩慢的、規律的搖晃,被精神護罩過濾,變成安穩的白噪音。
    包廂裏沒開燈,但桌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盞礦燈,是他記憶裏的柔和光線。
    祁糾攏着他,微垂着頭,靜靜聽他說。
    ……
    那次任務,淩熵并沒認出祁糾。
    到最後也沒認出,但這不妨礙他再一次喜歡上這個琥珀色眼睛的向導,就像第一次一樣。
    他把“塔”的命令抛在腦後,完全忘了任務的事,每天和一個漂流向導混在下城區,到處躲避巡警追捕,偶爾去集市上買打折的蔬菜,回來炖一大鍋。
    淩熵跟着這個人學“塔”裏不教的東西,怎麽煮火鍋、怎麽玩牌,怎麽在太陽好的時候,把被子抱出去曬。
    曬過的被子蓋起來舒服,不過絕大部分時候,下城區還是陰冷潮濕,連綿的雨季讓地面永遠沾滿泥漿,寒氣往骨縫裏鑽。
    在濕漉漉的雨夜,被小白狼扒着胳膊吵醒的向導半睡半醒,很熟練地掀開被子,讓凍得發抖的精神體鑽進被窩。
    “他身上總是很暖和。”淩熵說,“我不知道,那叫發燒。”
    這個漂流向導看起來并不像生病了——不論是他們一起躲巡警的時候,還是他因為一直不完成任務,也被判定成了叛逃,被“塔”通緝,索性跟着祁糾一起逃跑的時候。
    淩熵從沒想過,被通緝原來這麽好玩。
    他弄了輛車,跟着祁糾一起往邊境出逃,逃進冰天雪地的礦區,在森林和地下往返。
    他跟着祁糾學怎麽找野菜、怎麽打獵、怎麽釣魚,釣魚學得不好,不過打獵還行。
    他已經能把槍用得很好,偶爾能扛回來一頭熊。
    “等再逃幾年,‘塔’應該就把我們忘了,或者以為我們死了。”
    他給祁糾熬熊膽湯,和祁糾商量:“給你治病,養身體,然後去買個別墅,我們住在一起,每天都去打獵。”
    祁糾靠在門口,抱着小白狼曬太陽,睜開眼睛笑笑:“好。”
    淩熵盯着他,漆黑的眼睛透出暖色,冷冰冰的臉上也多出笑,想偷偷過去親他。
    ……然後暖洋洋的陽光被彈片撕裂。
    新一輪的逃亡變得不再輕松,祁糾把他按在地上,攔住飛散的彈片,他們臨時住的廢棄小屋被轟成廢墟。
    煙塵漫天,晴空萬裏變成陰雲密布,也只是頃刻間的事。
    只是頃刻間的事,他抱着這個身手比哨兵還敏銳的向導,鑽進早準備好的地道,發現懷裏全是血。
    他背着祁糾,逃進地下的廢棄礦坑,祁糾伏在他背上,給他指路,偶爾咳嗽。
    “是感冒了。”祁糾說,“不用管,再說說将來買別墅的事。”
    追擊不依不饒,不斷有碎石滾落,淩熵緊咬着牙關:“你還有工夫想這個?”
    “說說。”祁糾笑了笑,“我喜歡聽。”
    淩熵不喜歡說:“活着出去了,再給你講。”
    祁糾問:“要不要弄個露臺?半透明那種,能看星星。”
    淩熵皺緊眉,他不記得什麽時候承認過,自己還有看星星這種愛好。
    ……要是他們兩個一起死在地下,也用不着看什麽星星了。
    他大概是瘋了,好好的獨立哨兵不做,居然跟一個漂流向導到處逃亡,現在還随時都可能在地下一命嗚呼。
    怪不得他們都說,這個漂流向導,是“塔”迄今為止遇到最危險的敵人。
    是真的危險,被拐跑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我被你連累得不輕。”淩熵說,“你把我拖累成這樣……必須活下去。”
    淩熵說:“你必須活下去。”
    祁糾伏在他背上,微弱的心跳震着他的脊椎。
    他不明白那地方為什麽戰栗。
    他不知道祁糾是不是聽見了這句話,如果聽見了,聽的又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這個場景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裏,無數次夢裏的祁糾說“好”,在他剛松一口氣的時候,背上的人就消失。
    而當時的現實,比這更糟。
    “我們一直逃到深夜。”淩熵說,“我們出來找水喝,我的判斷失誤,掉進了一個正在塌陷的廢棄礦坑,他下去救我……”
    他想不出那時候的祁糾靠什麽行動。
    這個受了重傷的向導,明明連起身都費力氣,是怎麽在那時候下到礦坑裏,把他不由分說弄出去的。
    持續坍塌的礦坑把他們分隔開,精神體變成的白狼擠進去,看見的景象烙在意識深處,烙穿了某道從未覺察的屏障。
    祁糾靜靜躺在坑底,看清狼狽的、拼命刨那些石頭的小白狼,有點驚訝,慢慢動了動手臂。
    “狼崽子。”祁糾對他說,“沒事,過來。”
    “沒事,你讓我緩一會兒……有力氣了,我自己就跑了。”
    祁糾說:“過來,讓我抱抱。”
    他瘋狂地往那些石頭上撞,幾噸重的巨石紋絲不動,他想替祁糾止血,尖銳的木茬刺穿肺葉,血從數不清的地方往外湧。
    ……在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他想起自己是誰。
    “陪我聊聊天。”他聽見祁糾的聲音,“想不想要個看星星的露臺?”
    他不記得自己回答什麽了。
    那種時候,誰會想要什麽破露臺。
    他要他哥哥。
    祁糾倒是還記得,沒安好心地幫他回憶:“你當時說,小狗才想要。”
    淩熵:“……”
    向導要和自己的哨兵聊天,有一百種辦法,最簡單的精神鏈接,連嘴也不用動。
    他在玩命搬石頭,試圖找到炸藥把巨石炸開,祁糾在他的腦袋裏絮叨,問他對別墅的裝修有什麽意見。
    他讓小白狼鑽進去,咬着葉子,小心翼翼往這個人的嘴裏喂水,祁糾在他腦袋裏絮叨,問他要不要打撲克。
    “沒那麽嚴重。”祁糾信誓旦旦騙他,“我的天賦有點強,精神體可以獨立存活,身體壞了,問題不大。”
    “我的理想其實是環游世界,之前不方便,現在正好。”
    祁糾說:“你看見烏鴉,就是我回來看你……現在你該走了。”
    他正在搬一塊石頭,被這句話掐住喉嚨。
    “該走了,狼崽子。”祁糾溫聲問,“記不記得我之前怎麽教你?”
    ……淩熵記得。
    這種塌陷的礦坑,說明凍土開始松動,是氣溫轉暖造成的,山上的雪也會不停融化。
    融化的雪水蓄積到一定程度,超出河道預警值,沖毀堤壩,會變成洪水。
    這幾天“塔”的人為了圍堵他們,不惜炸毀大量礦坑,頻繁的震動會造成山崩,泥沙、碎石、洪水,加在一起就是泥石流。
    “……可我還沒陪你打撲克。”
    他聽見自己說:“哥哥,我還沒陪你打撲克。”
    “不和你玩。”祁糾懶洋洋揭穿他,“你偷牌,藏小白狼嘴裏,以為我沒看見?”
    淩熵吃力地扯了扯嘴角,他跪在地上,看着被塌陷的石塊封住大半的洞口。
    黑黢黢的洞口,不透光,還在不停塌陷,他不知道在這裏面是什麽感受。
    他的向導不肯跟他共享精神圖景。
    “我陪你去旅行。”淩熵說,“我的精神體也……也能獨立存活。”
    淩熵拼命把精神力向下探:“我再也不要別墅了,哥哥,我們去旅行,我陪你,你教我紮帳篷。”
    “你飛慢點。”淩熵說,“我不會飛,你得等我。”
    祁糾笑了笑。
    向下的精神力被截斷,淩熵來不及反應,小白狼已經掙紮着被烏鴉捉走,他的身體也不再聽自己使喚。
    向導的确能操控哨兵,這是“塔”說過為數不多的實話。
    ……
    火車轉彎,車廂跟着一晃,燈光映上車頂。
    他們的身影疊成不透光的漆黑。
    “還有一句實話。”
    淩熵低聲說:“向導的确無視哨兵的意見。”
    如果當時兩個人、兩個精神體舉手投票,小白狼有四個爪子,說不定就能占壓倒性優勢。
    他可以和祁糾死在一起。
    祁糾靠在鋪位上,琥珀色的眼睛靜靜映着他,擡手輕輕摸他的後頸,安撫一路爬上來的悸顫。
    “我的錯。”祁糾說,“當時考慮不夠周全。”
    淩熵盯着他,單手扼着他的喉嚨:“別得意,我還沒确定你的身份,現在什麽都能僞造。”
    祁糾很配合地點頭,繼續提供證據:“你當時藏了十九張牌,小白狼吃不下了,找我的烏鴉幫忙。”
    淩熵:“……”
    淩熵咬他。
    祁糾被鑽進懷裏的狼崽子拱着,咬在喉嚨上的力道很輕,更近于酥癢,很難忍得住不笑:“好了,好了,翻篇……”
    淩熵抱着他,埋在他頸間,雙手牢牢抱着他,一動不動。
    打在頸間的氣流慢慢開始發抖。
    祁糾低頭,輕輕揪了下他的頭發:“還不信?”
    “不信。”淩熵擡起眼睛,盯着這個什麽事都能無所謂的人,“我要連接你的精神圖景,确認你的記憶。”
    祁糾靠在枕頭上,迎着鐵灰色的眼睛。
    淩熵不等他的回答,近乎莽撞地貼上去,咬了咬這個人抿着的嘴唇,把它們咬得有一點熱,再用舌尖反複舔舐。
    他的記憶依然混亂破碎,祁糾活着的時候并沒教過他這個,祁糾活着的時候,甚至不知道他早就想這麽幹。
    淩熵沉默着,他扣住祁糾的手,把冰冷的、發着抖手指,從那些微溫的指縫裏擠進去,把這只手握牢。
    他墜進黑黢黢的洞窟。
    這是他第一次共享祁糾的感受,原來人快死的時候的确不疼,只是冷,疲倦,滲進骨頭裏的疲倦。
    淩熵問:“有多久?”
    “不是很久。”祁糾說,“其實——”
    他說到這,意識到狼崽子的确學得越來越聰明,尤其是套話的本事,好像有點青出于藍。
    祁糾笑了笑,攬着懷裏的哨兵,閉上眼睛,讓強行鑽進來的精神力擠進這段回憶。
    ……
    淩熵撲到坑底去抱他,去吻幹涸的嘴唇,吻冰冷的額頭,吻還剩下一點兒光的琥珀色眼睛。
    他握着祁糾的手,貼在臉上,往掌心呵氣暖它們。
    那些手指,他讓它們觸摸到他的臉,他的眉毛和鼻梁……那只手慢吞吞地蓄起一點兒力氣,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很倉促,祁糾沒說謊,是不久——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對方,笑一笑,泥石流就吞沒了這一片廢礦。
    他們被頃刻間吞噬,什麽話也來不及說,什麽事也來不及做。
    淩熵死死抱懷裏的人,一動不動,任憑這些滞留在記憶裏的亂石泥沙湧進來,挾着冰冷的水流滅頂。
    他其實一直做得到。
    他有能力和祁糾一起承擔死亡。
    ……攬在他身後的手動了動,落在他背上。
    祁糾回抱住他,輕聲說:“狼崽子。”
    淩熵立刻睜開眼睛:“哥哥。”
    祁糾看着他,狼崽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被水洗過,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祁糾問:“能放哨嗎?”
    淩熵愣了下,重重點頭,握住他的手。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祁糾——從沒有,一次都沒有過,好像終于放心,終于肯把所有事交給他。
    祁糾輕輕摸他的耳朵。
    “我有點累。”祁糾笑了笑,溫聲說,“睡一會兒,換你放哨。”
    小白狼鑽出來咬袖子,拽了拽,脖子上就多了把拴着紅繩的鑰匙。
    “要是我醒不過來。”祁糾說,“任務交給你,不準哭,弄個炫酷點的盒子,帶我出去玩玩。”
    淩熵很短促地笑了下:“小狗才哭。”
    祁糾松了口氣,被狼崽子捧着臉亂親,慢慢咳了兩聲,輕聲笑出來。
    淩熵跪在鋪位上,摸了摸他的頭發,一點點向下,摩挲眉宇。
    祁糾忽然詐屍:“逗你的。”
    淩熵:“……”
    這回咬得狠,祁糾肩膀上一口氣多出一大一小兩圈牙印。
    被他抱着的人笑得咳嗽,輕微的震動滲透衣料,淩熵收攏手臂,護着懷裏瘦削的脊背,小心親他的眼睛。
    窗外天色剛亮,金色的陽光湧進來,祁糾靠在他的胸口,閉着眼睛,已經睡着了。